她只是那么一说,没想到她姐真选了理科。
林洁没选理科之前,林校巴不得林洁选理科,真选了后,林校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感觉好像并不是出自她姐本心选择的理科,不由得在想是不是选了理科高考会更波折?
“姐,你为什么不念文科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问。
好半天,都没听到林洁的回答。
林校稍稍起身,看向已经睡着的林洁,心里万分沉闷。
狭窄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姐妹,父母出门做鱼生意去了,——她却睡不着,即使事情是半个月后才爆发,只要一想起来,她就忍不住颤抖。
那天的细节,她一直都记得。
她非常的害怕,即使重来一次再面对这种事,她还是会后怕。
就是明天,就是明天的鱼钱,不能让林长富去买家那里拿,得让她过去,林长富一把钱拿到手就消失好两天,有时候林校根本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只能推断他劣性难改,每年总是要发作那么几回,然后等事情平息了后再悄悄地回来,总这样子来回的折腾,不折腾的时候,他瞧着是个好人,折腾的时候,又叫人厌恶。
他还老找人借钱,借钱不还,借的也不是几千上万,而是就几百块钱,当时就信誓旦旦的跟人说多少天就能还——他反正还不出来,要债的人就上门来,从小林校跟林洁见惯了这样的事,以至于看到陌生人上门,都让能叫她们姐妹俩心惊,能沾点亲带点故的人都借,只要他不觉得开不了口的人都借——
林校爱说谎,大抵就是学他的,见多了,也不用学,自然就会了,她还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后来虽改了,只是一想起这些事,她觉得是种耻辱,那种耻辱深深地刻在她的身上,让她极度自卑。
也不知道是几点才睡着,忽然间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机伶地立即坐起来,这一坐,到是把刚卖好鱼回来的赵霞给吓了一跳,她身上都是鱼腥味,满脸的疲倦,中等个子,还有些瘦,手上还提着个鼓鼓的黑尼龙袋子——
“阿校?”
她叫了声。
林校看着她把尼龙袋放入一个大盆里面,鼻子所能接触到的都是鱼腥味儿,味道浓的几乎让她干呕出来,她看了看还睡着的林洁,赤着脚就下了地,“妈,你鱼钱也拿回来了?”
“哪里这么快拿钱回来,”赵霞虽然有点累,但精神头十足,弄了水,动作很轻,还先擦了擦脸,再脱了衣物,试着擦一下身子,“小声点,别把你姐吵醒,明天还要去学校报到呢。”
林校有些急,“那明早能拿钱吗?”
“你管这些钱做什么?”赵霞本来没往心里去,被一而再的问起心里到是起了点狐疑,把毛巾放下水里搓了几下,背对着林校擦了身子,“是不是想拿钱?”
林校是黑历史的,平时也没有单给的零用钱,她有个小爱号就是爱看言情小说,那些书都是书店出租,一天一本要五毛钱,她通常都租书看,有时候租了书根本付不起书钱,看到钱在那里,通常会摸点走——
或者有时候,想装着自己有钱的样子。
同学手头都有零钱,十几二十块的,不像她,手头有时候连一毛钱都没有,所以她总是想着要钱,要不到钱,就在家里摸钱,也难怪赵霞会这么想。
“没有,”林校否认,有时候也为自己年少时的糊涂而后悔,她只想改了,从现在就开始改了,再不要那些坏习惯,她蹲在赵霞身边,“妈,我听说爸又借钱了,你别让他去拿钱,你自己去拿钱嘛……”
赵霞换了件汗衫,汗衫的领子极大,已经坏了,她还舍不得丢,就穿在身上权当作睡衣,听小女儿这么一说,没有更多的警醒,却是怀疑地看向小女儿,严厉地问,“你听谁说的你爸在借钱?”
“好多人都这么说,”林校适时地让自己表现出几分委屈的样子,巴巴地看着赵霞,“妈,爸是不是又在赌博了?”
赵霞看着小女儿委屈的样子,顿时一下子就沉默了。
她坐在床沿,好半天没有动静。
“你爸、你爸他不、不会的。”
林校就蹲在那里,默默地蹲着,什么话也不说。
半晌,才等来赵霞并不怎么有底气的话。
她才抬头看向赵霞,蹲着过去,两手攀住赵霞的膝盖,眼睛一眨,眼泪就下来了,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只要再回想一次曾经历过的事,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涌上来,“妈,他要是再那么样,我们怎么办,我跟我姐还要读书呢……”
“你爸再怎么浑,还能、还能让你们读不了书不成?”赵霞迟疑地说道,想把蹲着的小女儿给拉起来,“你们都这么大了,他会晓得怎么做的。”
到后面,她似乎又坚定了起来。
“如、如果她再这么做,那我跟阿校怎么办,不读书了吗?”
林校咬咬牙,想把话说得再严重一点儿,却突兀地听到另外一个声音,那是她姐林洁的,只见她姐并没有起来,而是躺在床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过来,看向赵霞,“妈,要是他再赌博了,再找人借钱不还,再拿了鱼钱,你要怎么办,我跟阿校要怎么办?”
“怎、怎么可能?!”赵霞下意识地就反驳大女儿的话,那些刚涨起来的坚定似乎又少了一点儿,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你们两姐妹夜里是怎么了,都跟我说这种话,那是你们爸爸,你们怎么能这么说他?”
“就因为是我们的爸爸,”林校站起来,看向林洁,“姐,我们读不了书怎么办?”
林洁没从床里起来,依旧躺在那里,像是无力般,“妈,你知道他的,不是第一次了,你指望他能改?今年还没有犯过呢,是不是身上那根筋又难受了,又想犯一次?”
比起林校的话来,赵霞更愿意听林洁的话,眼里的迟疑与犹豫显露无疑,“你爸他等会就回来了,本来都是他去拿钱,我去拿钱,这样行吗?”
“你拿钱又怎么了?”林校不由得急起来,声音也提高了点,“你要是不拿钱,这些钱就会让他拿走去赌博,你再拿什么还给人家?”
“他不会那么没良心。”赵霞低头,没看两个女儿,两手紧紧地拽在一起,好像那样就能说服她自己说林长富不会再干那种事,“他不会那么没良心,这个家他还要不要了?”
“他要呀,”林校轻巧地回她,人站得极直,瞅着坐在床沿的赵霞,忽然间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哪次不要家了?哪次不是拿了钱或者是坑蒙拐借来的钱,在外面输完了再回家,再把这些债丢给你?哪次不是这样?他哪次会不要这个家?有你在辛苦给他还钱,他为什么不要这个家……”
“啪——”
林校的头歪向一边。
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却没碰那边脸,只是盯着赵霞。
林洁终于躺不住,火速地从床里起来,把林校拉到一边,看着林校半边通红的脸,就像打在她的脸上一样,“妈,如果你明天不去拿钱,我就跑到小舅家里去,让他、舅妈也行,让他们自己去拿钱……”
“你这孩子——”赵霞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歪着脑袋的小女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打出那么一巴掌,讷讷地说了句,却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要是不去拿就不去拿吧,”林洁这么说,拉着林校走开,伸手试图碰她的脸,见到林校吃疼的躲开,灰心丧气地说,“都随你的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她就觉得林校说的是真的,曾经历过的事,不止是刻在林校的心底,也刻在林洁的心底,时刻处在没钱读书的恐慌里,这样的恐慌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好多年。
林校真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