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2)

相府明珠 喵晓镜 5532 字 19天前

眼见着江苒被一些瞧着便不面善的婆子们带走, 杜若别说有多着急了,然而她在江苒身边十多年,最是忠诚可靠, 平日见江苒一个眼色便知道她的意思, 如今竟也当真按捺下了。

等婆子们押送江苒离开, 她便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奔向了江苒的院中,也顾不得体统了, 翻看起她的妆奁,竟发现最里头藏了一块玉佩。

那玉佩她不知从何而来,却常见江苒把玩, 观其成色, 更是价值千金, 想来便是江苒所指的物件。杜若拿着玉佩, 又去了下人们休憩的耳房中,将一名为三七的丫鬟叫出。

三七乃是最近一批由殷氏安排着进江苒院子的下人,她一贯在众人跟前表现得憨厚懵懂,可一见了杜若手中的玉佩,便震惊地睁大了眼。杜若慌张地道:“……四娘子叫殷姨娘的人带走了, 不知是出了何事,她临走前叫我拿着这玉佩来寻你。”

三七知道这玉佩意义非凡, 哪里还敢轻省, 忙接了玉佩,拿着这玉佩便匆匆往外奔去。杜若原想提醒她府中有许多护卫, 只怕难以出府, 却见三七小小的身子跃上门墙, 轻盈得像只鹞子。

杜若缓缓地张大了嘴, 旋即又操心起江苒来,提着裙子奔出去。

江苒一路行来,只见众人并非带她去殷氏所在偏院,反倒往正院去,一路灯火通明,仿佛整个江府的下人都奔了出来,站在道路两旁窃窃私语。

江苒心中的不安愈发浓厚,她眯了眯眼,正要询问,边上一个婆子便冷笑说,“娘子还是先省些口舌,留着到老爷跟前用罢。”

江苒看了那多嘴的婆子一眼,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忽然抬起手来,又狠又准地冲着她挥过一巴掌。

婆子被迎面一个耳刮子扇得踉跄,众人都不意她在此时还有如此底气,她们本就欺软怕硬,一时反倒不敢上前。江苒垂下手,又端庄地整好自己的衣袖,微微笑道:“我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是江家的主子,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奴才来蹬鼻子上脸。”

此时天色沉沉,江苒来得匆忙,只穿了件家常衣裳,可她容色在这素净装束之下,愈见明艳,一时竟无人再敢怠慢。

江苒这才施施然走进正院,便见铁青着脸的江司马同殷氏坐在上首。

她皱了皱眉。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便见上头江司马重重将茶盏一挥,滚烫的茶水溅上她脚面,碎瓷片在光滑砖石上四散。

江司马喘着粗气,喝道:“跪下!”

江苒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跪,然而她审时度势,知道如今不能反抗,便直挺挺地跪下了。

碎瓷片一瞬扎进她细嫩的皮肉之中,膝盖上瞬间鲜血淋漓,江苒痛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仰起头,“父亲这是何意?”

殷氏轻柔地为江司马抚着胸口,嘴角凝着嘲讽的笑意。一侧的江云见到竟然跪在碎瓷片上,眼中写满快意,口中却虚伪而饱含同情,“姐姐,不该再叫父亲了……哦,对了,我也不该叫你姐姐。”她没头没脑地说着,又掩嘴轻轻地笑起来,扭头冲着一侧的人道,“去把赵乳娘带上来。”

旋即,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赵乳娘便被两名婆子拖了上来,江苒看得心惊,终是忍不住问,“乳娘,你不是回乡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此?”

赵乳娘看着江苒,眼中淌下眼泪,冲她不住地磕头,“四娘子……老奴对不住您啊!”

江苒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仍然保持着希望,她停止脊背,静静听着赵乳娘一边磕头,一边磕磕绊绊说着多年前的事儿。

元丰十八年,江威被远调至定州,任定州司马。当时江家双亲俱在,因此其夫人李氏自请留下照顾二老。

可没过多久,李氏便被查出了身孕。

消息远至定州,江司马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欣喜若狂之时,并不知道,当时李氏早已与后院一奴仆有染,推算怀孕时日,江威早已离家一月有余。李氏唯恐事情暴露,便收买大夫,谎报了月份,只说是孩子乃江威仍在家中时怀上。

旋即战乱忽起,李氏大着肚子前往定州投奔江威,路上匆忙之中产下女婴,便是如今的江苒。因着战乱,她便对外宣称自己早产,旁人便也难以知晓其中实情。这一骗,便是十余年。

李氏因此事郁结在心,便早早去世,过世前,她为了避免江苒身世外传,便将身边知道实情的奴仆都遣散发卖。

便连她的心腹赵乳娘,也没过多久就请辞了,回了老家去。

这已经是江司马听的第二遍了,他愈发被气得不轻,恨不得如今去江家祖坟将李氏的尸骨刨出来好生质问一番,然而李氏已是死人,他便只能将一腔怒火都发到江苒身上,见她如今虽然跪着,然而面色冷淡倔强,竟没有半分知错服软的样子,他一时怒上心头,完全忘了眼前江苒叫了自己十几年的爹爹,反倒恨不能生啖其肉。

偏这会儿殷氏递了一盏滚烫的热茶过来,江威便将拿茶盏拿起,狠狠地冲着江苒摔了过去。

江苒略偏了偏头,恰好避开了那茶盏,她浓密的眼睫毛微微一扇,抬起眼来,略过满面怒容的江司马,一脸看好戏的江云和殷氏,最后看向了伏在地上回话的赵乳娘。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便是见了这场面,依旧能极力地维持镇定,她道:“乳娘,你所之事并无凭据,证据何在?”

赵乳娘不敢对上她的脸,只是伏地痛哭。

江苒心知没准是江云和殷氏在其中捣鬼,赵乳娘谨慎小心,便是那银簪当真有些异样,可她对着自己都不敢说出实情,必定是大有隐情,她怎么会突然反戈,宁可告诉殷氏也不告诉自己呢?

她正要说话,一侧的江云笑了起来,她说,“证据就在你手上。江苒,你手中的那根银簪,乃是当初李氏情夫所赠,另一股留在那奸夫手上!”

饶是江苒已经想好了被泼污水,却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她震惊地低头去看手中的银簪。

这东西的确像是定情订婚所用之物,可一来江苒不愿相信记忆中温柔妥帖的李氏会做出这种事,二来上辈子这银簪兜兜转转到了江云手上,分明是她飞上枝头的凭证,怎么到了如今,反倒成了她母亲同人通奸的罪证?

不对,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江苒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膝盖疼得钻心,她忍不住辩驳道:“话虽如此,可并无人证,一根簪子而已,她二人空口白牙地构陷,如何就能给我母亲定罪!”

她又上前去,再道:“父亲,殷氏同江云怨恨我与母亲,母亲同你数十年夫妻,操持家务,服侍双亲,从不曾有过半点差池,如今她身故多年,这母女二人狼子野心,鸠占鹊巢,自然想着将我赶出去,今日之事,乃是她们设局,您如何能信这二人的一面之词?”

“够了!”江司马断喝道,“不必再说!李氏给我江家蒙羞,你一个杂种也配在我堂下!”

江苒心头发冷,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银簪,高声道:“一支银簪,便要将已故主母定罪,放眼百年,我大周未有如此荒唐事!父亲您平素为官,也算贤明在外,怎的如今如此糊涂?!”

江司马盯着她的脸,没有从上头找出自己的半分影子。

他又看向江云,饶是她生得多随殷氏,却不难从眉眼中依稀辨别出自己的影子。

他开口道:“李氏在世时,仗着自己出身,行事颇荒唐无度,便是快死了,仍然要求我不得再娶,更是善妒成性。如今想来,若非殷氏同云儿聪慧,我只怕还被那贱妇瞒在鼓里,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竟还巧舌如簧,想着辩驳,当真是随了你那恬不知耻的母亲!你一个奸生子,竟享受了我江家女儿十多年的尊荣,我看你才是鸠占鹊巢,如今我焉能再忍你!”

纵是江云殷氏说上千句万句,也不抵他这一言来得让江苒痛心。

她怔怔跪在原地看着江司马,那个她喊了十多年父亲的人,如今满眼都只写着对自己的厌恶。

她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荒唐可笑。

于是心里的那些怨怼脱口而出,她道:“我母亲去世不到一年,你借口进京访友,却同殷氏勾搭为奸,虚伪成性,;我母亲生前功劳被你一笔抹去,我也同你有十余年情分,如今你却只听奸人之语而侮辱母亲与我,刻薄寡恩,;你平素贪墨腐败,我劝你谨慎小心你却不以为意,更是刚愎自用!……江威,我现在明白了,江家倾覆我根本救不了,也没必要救,这是你的报应!”

她不愿再跪这个自己看不起的人,便强撑着慢慢地站起身。

这个本该身份低贱的小娘子,如今虽然浑身狼狈,然而目光熠熠,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模样,甚至有着无可比拟的美丽与高华,将明明应该身居上首的一干人等,都衬托得像是泥点子那般不堪入目。

江司马有一瞬,甚至为她气势所摄,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可旋即他回过神,便愈发大怒,他为官多年,哪里能容许自己竟被一个奸生子给吓住了,他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拖下去!拖下去!我不想再见到这贱人!”

边上的婆子们面面相觑,江司马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况这些做下人的,她们叫江苒的气势吓住了,一时不敢动手。

在江威的一叠声催促下,她们才迟疑着围上前去。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殷氏却开口了。

她看似求情,实则挑拨,“老爷,虽然先头的李氏可恨,可江苒她也是无辜的,又当了府上这么多年的四娘子,满定州城的人都知道呢,此事如若传出去,只怕于老爷的名声也是有误,可不是平白无故地给人送把柄么?”

江司马向来最重虚名,闻言亦觉有理,他不由愈发暴躁,随口道:“那就把她给关进家庙之中,这辈子也别出来了!”

江云又道:“世上只怕没有不透风的墙……”

江苒倏然抬头,看向那两母女。

江云如今高高地坐在上首,见她看过来,便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她不再伪装平日那样良善无害的模样,嘴唇涂了鲜红口脂,笑起来之时,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恶意与嘲弄。

你先头再是如何高贵,如今也不过无力反抗,为我鱼肉,江苒,你所珍爱的一切,我定要一一抢走。

谁叫你生来就是江家嫡出的四娘子,非要挡我的道呢?

江云只是微笑着,没有再说话。她挑拨至此,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威几乎没有细想,便脱口而出:“把江苒带到后院水井之中溺死,对外便报暴病亡故!”他重重拂袖,看向了周边众人,“现在就去办!”

江苒猛地睁大眼睛。

她已是彻底对这个父亲死了心,不论江云所说是真是假,再怎么说两人也有十多年的父女情谊。她便是再与他不睦,这些天来,也劳心劳力,甚至不惜算计相府大公子,想要换回整个江家的一线生机。

可如今才知道,这些念头,真真愚蠢又天真。他眼里,只怕从来没有拿她当成女儿。

江威一声令下,立时便有几个手脚粗壮的婆子上前来,为首之人脸上还带着巴掌印,恰是来时路上江苒才教训过的那一个。她狞笑说,“看来,主子也有不是主子的一天!”言罢便举起手掌,重重地打过来。

江苒猛然回神,见她要打,自不会坐以待毙,便一抬手架住她的手,四两拨千斤地将她往一边一推,撞开了另外围过来的几人,与此同时,她闪身朝着门外奔去。

可毕竟她乃孤身一人,膝盖上又有伤,再是挣扎也不过徒劳,很快便被更多的人围上来堵住了去路,脸上、身上都挨了重重几脚,滚落在地。

江苒捂住胸口,微微咳出了一口鲜血。

江云看得快意,可她十分忌惮江苒,唯恐生变,便忙道:“还等什么,赶紧拖去井边!”

众人见江苒已是无力反抗,这才敢围上前,将人拖起,匆匆忙忙往后院去了。

……

与此同时,定州城一处酒楼之中。

江锦一路奔波,入城之时已是半夜,饶是向来仪表堂堂的相府大公子,也难免露出了几分疲态。

他坐在窗边,手中举着一枚银簪,借着窗外月色细细端详。

这乃是一枚喜字云头纹银簪,恰同江苒那枚一般无二,许是年代隔得太远,那银簪又常被人仔细摩挲,以至于上头的纹路都被磨得微微模糊起来。

裴云起坐在他对面,见好友如此,只道:“你来信只说当年之事,还要再当面确认,可是有了把握?”

江锦性子老成,纵有些心事,也不习惯与他人诉说,如今却叹息一番,说了当年之事。

元丰十八年末,逆王造反,身怀六甲的江夫人带着三个幼子,同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萧皇后一道逃亡,半途遇见叛军埋伏,众人躲入密林,在危机之中,江夫人忽然发动,产下了一名女婴。

密林之中有浓雾遮蔽,然而女婴嘹亮的啼哭声很快就会引来追兵,届时母子四人与太子妃,连同上千名无辜的侍卫,都会命丧当场。

眼见着浓雾将散,众人危矣,江夫人推说自己要去周边查看情况,旋即避开众人,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她将女婴留在原地,用她的啼哭声引开了叛军,自己则命众人反向而行,逃出了密林。

她这一举救了当今大周的皇后,救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乃至救了数千无辜的姓名,可却也在心里刻下了刻骨的伤痛。

事后那股叛军分崩离析,其中几股叫朝廷军队遇上后截杀,江相亦是派人将林子翻来覆去地寻了几日几夜,却始终不曾找到女婴的踪迹。江夫人大恸之下,一度重病不治,是江相带着三个还懵懂的孩子日日守着她,才唤回了她一线生机的。

饶是如此,江家如今满门尊荣,而江夫人却依旧常年茹素,因着当年未曾寻到女婴尸骨,她便总幻想着女儿未死,可乱世之中,一个才出生的婴孩,又如何会有那样好的运气得以活命。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不过是江夫人不愿接受罢了。

江锦在兄弟之中年龄最长,对当年之事印象深刻。他那会儿不太懂事,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当年无辜的妹妹换来的,从此那个女婴成为了整个江家触之即痛的存在。

京中交好的世家子弟大多家中有姊妹,他看着那些女郎同兄长撒娇弄痴,便常常想:若是我的妹妹还在,我一定将全京城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我一定不让她受丁点儿欺负。

后来,江夫人娘家为了拉近与相府的关系,便从从族中旁支寻来一女,便是蒋蓠,将她自幼寄养在相府之中,希望能够等江夫人看开了,便将其视作亲女。毕竟相府没有女郎,在世家门阀之中,这些女郎的存在是维系彼此之间关系的最好纽带。

随着蒋蓠长大,人人皆以相府女郎唤她,可江夫人同三名郎君并不能因此彻底将当年的女婴忘怀,对外一贯以表姑娘呼之,更是从未兴起过将她记入族谱的念头。

对他们来说,那个女婴的存在是不可替代,也绝不能忘记的。

江锦道:“光是凭着银簪,并不能确认她的身份,父亲担忧是有人算计殿下的婚事,才叫微臣走这一遭,也麻烦了这些时日殿下代为隐瞒了。”

“她……”江锦迟疑了许久,才问,“她是什么样子的?”

裴云起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问,“明日不就见到了?”

江锦不管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她长什么样?像爹些还是像娘一些?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那个江司马我听父亲说过,是个钻营奸猾之辈,有没有给她委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