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一阵风灌进来,张记的工人、师傅们回来了。

“师父回来了。”蒲郁几步走到张裁缝身边,仿佛有了依庇。

其他人穿堂进里屋,余下张裁缝招呼座上的生面孔,“先生可是想做西装?”

“我随意看看。”吴祖清起身,烟留在玻璃烟灰缸里,没掐灭,升起一缕烟雾。

“好,好,随意看。先生看好了什么或有什么想法,告诉小郁。莫看她年纪小,眼光比我还准的。”

张裁缝接着说了些客套话,也上楼去了。蒲郁又像是落了单,虽还是没什么波动的一张脸,却总有一点儿怯生生的感觉。

昨晚可不这样。

前堂狭窄,除了几张椅子,一张堆满簿册的长桌,还有陈列着一些布匹一些样衣。来回不过三两步,吴祖清说:“小郁。”

“啊?”蒲郁惊诧地抬头。

吴祖清背过身去,翻看起面料小样簿,“哪个‘郁’?”

蒲郁没料到他问这个,“‘郁乎苍苍’的郁。”

吴祖清点了点头,合上册子,“不如你帮我看。”

还是专业上的问题令人安心,蒲郁凑到客人先生身边,摊开另外几本簿册,慢慢翻着,“先生平常穿什么样式的?”

他没回答,她几乎习惯他不说话了,想来也是难得遇上一个比她话还少的客人。她一面耐心地翻着册子,一面注意他的神情,还要找话说:“先生是做什么的呢?”

往常这样问客人不觉有什么,问这位先生竟唐突了似的。蒲郁改口道:“平常穿,还是照相?料子、样式乍看出入不大,其实很有讲究的。”

吴祖清忍着笑,问:“怎么个讲究法?”

蒲郁忽地看向他,“先生不是第一回做洋服吧?”

“怎么讲?”

蒲郁想说你翻册子的时候不像不懂洋服料子,但漫不经心,要么是看不上,要么是无心看。

话将出口,她反问:“容小郁唐突,先生该不会是来张记考察的?”

吴祖清总算笑出声,“你师父没说错,眼光准的。”

蒲郁一惊,“真是来考察的?”

“查探敌情。”

吴祖清一本正经,蒲郁反而不信了。她犹疑地看着他,“莫不是先生看我笨,从头至尾戏弄我?”

他放在簿册上的手点一下又一下,指尖触及面料,几乎没有声音。

她一下变紧张,不由得屏息静气。

压迫感的一部分来自身高,目测有六英尺二英寸。他眼窝深,眼尾微微下垂,垂眸望着你的时候,像有说不完的话。

蒲郁没法再对视,别开脸,说:“不是吗?”

“做这块料子怎么样?”吴祖清终于开口,同时挑开簿册页缝,准确翻到刚才看过的一块深灰细线的羊绒料子。

蒲郁忙说:“先生好眼光,这是才到的尖儿货。……平常穿什么样式?”

吴祖清稍微比划,“领太窄太宽都不好。”

蒲郁会意,“戗驳领,是聚会穿么?”

“嗯。”

“那先量一下尺寸?”

吴祖清颔首表示同意。

蒲郁绕下束在墙壁铜钩上的帘子,正准备拉开,却被他扯住。他的手掌稍稍碰到她的食指关节,温热的。

“不用,就在这里量。”他松了手。

“好。”她说不清为什么要解释,“有时候堂前人多,客人觉得不雅,所以遮一道帘子。”

“我不介意。”

“可是不脱外衣量不准的……”

“就这样量。”

蒲郁点点头,“从领围量起?”

“都好。”

蒲郁站近些许,抬手欲将皮尺从他后颈绕上前,可另一只手够不到。皮尺沿他肩背垂着,她不能靠得更近,决定到他背后去量。

忽然,吴祖清握住她的臂膀,将人轻轻拉了过去。步子是错乱的,差点踩到他的鞋。站定时,她的鼻尖几乎抵在他胸口了。

“小郁还要长高一些。”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来有笑意。她懊恼地往后挪了一寸,没有再贴着他。可还是近得令人不敢抬头。

手中的皮尺被抽走,他自行套在脖颈上,捏紧,“多少?”

蒲郁抬头瞧去,又撞进他眼眸。她慌张错开,看皮尺的刻度。她轻声说:“没对齐零刻度。”

“是吗?”吴祖清说,“我看不见。”

蒲郁不得不上手了。她对齐刻度,再调整松紧,捏着皮尺的指尖就在他脖颈上划来划去。还有呼吸,可以放缓放轻,还是洒在他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