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总局的消息如石子儿沉入湖底,什么反应也寻不着。
吴祖清等回音的同时,还要与沈忠全的人玩猫鼠游戏。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反跟踪摸到对方一处藏身之所。
窄巷子,石板路,华界闹市中的一间二手书屋。上门的人多,但生意不算好。老板不在,打理事务的是一位愣头青小子。看手上的茧做过不少活儿,也练过枪。
在对方发现之前,吴祖清拿了本配插话的艳-情小说,放下钱走了。
这本艳-情小说放在壁柜里,被成日丢三落四,正巧寻小物的吴蓓蒂遇上,辗转到施如令手中,最终教蒲郁看见了。
哪有租界里的人跑那么远到华界买书的?还不是怕见不得人!
吴蓓蒂这样说自己二哥,施如令向蒲郁解释书的来历,顺道转述。
“你们……好好将东西放归原处,莫让吴先生发觉了。万一被教训,我可救不了。”蒲郁一本正经。
眼睛在密密匝匝的字上打转,瞥见左边的插图,心下念“非礼勿视”,硬生生移开眼。
愈是不去想愈是要想。
夜里入梦,蒲郁成了书生,常道“平生无二色”。偶有一日,行至一座庙宇,遇上久居此处的曼妙女子。[14]
蒲郁被迷了魂,将狎昵之际,女子忽而变作男子。蒲郁心下惊骇,却瞧那面孔倒也俊朗无双,复端详,竟是那吴先生的模样——
蒲郁一下醒来,瞪着天花板好长时间,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再想安睡却没法子,蒲郁辗转反侧,吵得施如令半梦半醒,起床气发作撵她去屋外睡。
蒲郁披着外衣,悄声出去,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拿了针线绣具与钥匙,出门了。
也没走哪儿去,就在楼梯上坐着,借公家的电灯照明,绣起什么来。还是针线令她安心,静下来,自然入了迷。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吴祖清很疑惑,抬腕看表——凌晨三点,这人是醒了还是没睡?
他不知道,对她来说其实差不多。
“……”蒲郁察觉到有人,看过去,耳根一下红了。
吴祖清往上迈一步,“这又是什么癖好?”
穿过绣绢的针尖扎在她食指上,有微微的刺痛感,她没在梦里。蒲郁唇启,又抿上,半晌挤出来一句,“电灯不要钱。”
吴祖清颇觉稀奇,“电灯不要钱,所以你半夜出来?”
“嗯。”
“日光更不要钱,怎么白日不做,净晚上来折腾?”
折腾,梦里狎昵也听到这个词的。
蒲郁腾地站起来,窝在腿上的线卷荡出去,线跟着拉长,在台阶上蜿蜒。最后停在了吴祖清的皮鞋上。
他弯腰拾起线卷,一边绕线一边走上来。他看的是那线卷,可她也发憷。背上又冒出汗,楼道未关拢的窗户吹进风,忽地凉浸。
“喏。”就离一级台阶,他把线卷放到她手上。
蒲郁以为他还要说什么,至少调侃她要早点歇息之类的,可他直接从旁而过。
她低头看手里的绣绢,乌糟糟一团不知绣的什么。当真令人沮丧。
*
近来换季的订单增量,张记忙碌非常,到深夜还未放工。
蒲郁有些打瞌睡,被小于师傅逮到好训一顿。她强打气精神,还使法子掐虎口,掐出乌红的印子来也不管用。
都怨那本破书,害人睡不好觉。
正想着,忽见师哥咋咋呼呼闯进版房,道:“师父!我大娘那儿走水了,我得赶紧回去!”
在场的人皆惊诧,“你住的地方走水了?”
莲生平缓心绪,仔细道:“燃起来的是楼下书屋,大娘家被波及。暂且救下来了,可大娘托人捎口信还是让我回去一趟……”
张裁缝忙道:“家事要紧,你快回去帮衬。”
待莲生疾疾而去,蒲郁问:“师哥他们楼下不是面馆吗?”
小于师傅说:“我也是上次送莲生回家才晓得的,那面馆经营不下去,半年前便歇业了。新开的书屋叫什么……哦,吉风书屋。”
那本破书的笺页上的字号正是“吉风”,蒲郁喃喃:“怎会这样巧?”
师傅们没注意她的话,还叹息那边书屋取个“吉”字却遇上走水。
披星戴月,蒲郁回到赫德路。她一眼认出停在楼边的汽车是吴家的,挡风玻璃上有零星飞絮,似乎停在这儿好一阵了。
当然,若是司机接蓓蒂小姐回来之后没用车,该有数时辰了。
蒲郁心中有异常感觉,略略思索却觉怎么可能有异常之处。她打消念头,照常走进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