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心头剧烈的震了一下, 不是因为她, 而是由于想到朱墨,朱墨的处境与她五姐何其相似,甚至更要艰难百倍,不知道朱墨在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里是如何熬下来的。稀奇的是,自从楚瑜嫁进朱府以来,见到的从来都是一副或轻佻或正经的笑脸, 从未听他诉说过不快之处,是真的没有呢, 还是仅仅忍着不对她倾诉?
楚瑜的心口有些微微的揪疼。
她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房中, 何氏看见她便问道:“见过你二伯母了吗?”
楚瑜轻轻嗯了声,并道:“我还往松风苑看了五姐。”
何氏对此并不奇怪, 尽尽姐妹之情也是应该的,她只道:“五丫头的伤我瞧了,伤得不重, 不梳高髻便看不出来, 到时郁贵妃即便差人过来相看, 想必也能支吾过去。”
楚瑜不禁露出苦笑, 果然, 如今人人在意的只是楚珝的脸而已,更确切的是, 是在意这桩婚事能否成功继续下去。血脉之间的感情, 在亲族利益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楚瑜更不打算对何氏诉说她的新发现,因为说了也不会有用, 反而会让何氏倍添烦恼——她是一个难得的孤傲耿介之人,而楚瑜却在这一年里头渐渐明白了许多从来都未发现的道理,不一定是对的,但却是为人处世中的圭臬。
心思微微烦乱之际,何氏忽然正襟拉她坐下,严肃的问道:“你姐姐的事情谈完了,我们来说说你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呀?”楚瑜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还诳娘呢,把娘也当成了外人是不是?”何氏没好气的睃她一眼,“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让人把她接到府中来?”
楚瑜大惊,“您是怎么知道的?”继而便会过意来,恨恨的道:“早知道不带她们回来,这群嘴上没把门的傻子!”
不消说是盼春望秋二人透露给何氏的,虽说楚瑜才是正经主子,但何氏这位三夫人反倒更有威严呢。
“说别人傻,我看你才是愚蠢透顶。”何氏瞪着她,“这样的东西留下来做什么,还不趁早打发她出去!林尚书的官职再高,他夫人怎好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她敢把那下贱胚子领上门,你不会原样的给她送回去?再不济,一碗落胎药灌下去便是了,何苦替别人养儿子,谁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野种!”
何氏这回是真生了大气,不止恨奸人算计,更是恨铁不成钢,这点小事女儿也能着人家的道。
楚瑜犹犹豫豫的,“但若那孩子真是郎君的呢?”
何氏不满的看着女儿,怎么嫁了人反倒畏畏缩缩起来,她斩截的道:“那就更不用怕了,朱十三算什么东西,胆敢在外头养外室,还是和这样不入流的下贱胚子,你就算立时杀了那贱婢,也没人敢说你半句!”
何氏的一席话说得楚瑜热血沸腾,但是沸腾过后又渐渐冷却下来,她不能赌万一,哪怕仅仅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不能将把柄落在别人头上。
楚瑜默默地抚着肚子,“可我还没孩子呢。”
何氏不由语塞,说来亦是这点不公,女人无出便是大罪,男子们却能在外风流快活,尽管楚瑜赶走那诡计多端的狐媚子是合情合理,可放在外人眼里,难免落一个妒忌不容的印象。
楚瑜知道何氏为人干脆爽利,顶见不得拖泥带水的。她唯有紧紧揪住何氏的衣角,哀恳说道:“娘,这件事就交给女儿自己处理吧,我会办好的,决不使您忧心。”
“你能行么?”并非何氏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实在是楚瑜从小便缺乏那种杀伐果断的魄力,而她也从未给过楚瑜锻炼的机会——当然,姓朱的也没有。
楚瑜忙不迭点了点头。
她执意如此,何氏只能让步,说来她也不可能庇护楚瑜一辈子,往后的路,终究得她自己走下去。
不过朱十三真的是那种人么?何氏想起他素日待楚瑜的模样,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过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人总不能自己生孩子。
何氏觉得自己的头亦有些大了。
楚瑜又抱着她的膝盖撒娇道:“娘,你没把这件事对别人说罢?”
“你以为我不晓得会出大乱子?”何氏横了她一眼,“休说是别人,连你父亲和你哥哥我都一个字没提呢,照你哥哥那烈火般的性子,只怕立时把朱宅夷平了也是有的。”
正因存在诸多顾虑,何氏才会私自将女儿叫来商谈,而未亲自出马。
楚瑜紧紧地巴在她腿侧,哼哼道:“到底是娘亲最疼我。”浑然不顾何氏一脸的嫌弃。
楚瑜在娘家只留了两三日,亦不肯多待,毕竟按照楚老太太的说法,安王府不日就要来迎亲了,她一个出了嫁的姑奶奶留在府中多有不便。
何氏托人从南边带回一批细布,亦分赠了楚瑜几匹。楚瑜回到府中,正欲吩咐仆妇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谁知就闻宅邸中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下人穿梭不断,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楚瑜用袖子挡住鼻腔,就见南嬷嬷得知她回来的消息,上前来相迎,楚瑜便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看你们这样慌慌张张的。”
南嬷嬷衣裳的前襟都被熏黑了,想必是在炉灶旁看火的缘故。
“是西苑里的玲珑姑娘……她仿佛有些不妥当。”南嬷嬷说罢,目光忧愁的向后院看去。
她一个孕妇能有哪里不好,多半是为着她那金贵的肚子。楚瑜沉下脸道:“领我过去瞧瞧。”
比之前厅,后院里的药味便更重了,光闻一闻便能使人舌头麻倒。楚瑜强支着进了门,只见玲珑脸色苍白的窝在床褥上,两鬓都汗湿了,像个湿淋淋的水鬼。她见到楚瑜,扎挣着要起来行礼,南嬷嬷忙按着她说不必了。
彼时顾大夫已为她把完脉象,楚瑜于是问起玲珑的病势如何了,顾大夫恭恭敬敬的道:“夫人放心,这位姑娘因为体寒虚弱,又服用了活血化瘀之物,致使下-体微有血出,幸经老朽诊治之后,已经无碍,往后按时服用汤药,不出三五日便能痊愈。”
他说得可谓轻描淡写,但居然见了红,这可不是小症候,难怪玲珑虚弱得像大病一场呢。楚瑜虽然骇怪,却没忘记抓住重点,“大夫适才所言活血化瘀,究竟是吃了什么东西?”
顾大夫摸着颌下长须,沉吟道:“可否将病者一日之内的饮食送来验看?”
这却没有什么难的,朱家又不是皇家,不至于每日变换花样。不多时,伺候玲珑的心腹丫头果儿就将饮食原样呈来了一份。
顾大夫每样皆尝了尝,最后目光停驻在碟中的一方枣泥山药糕上,指着它道:“这东西是谁做的?”
南嬷嬷听这话不简单,立刻便是一激灵,忙道:“是府里的厨房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顾大夫目光沉沉入水,“你们府里也太不当心了,怎么能将山楂掺到这糕品里,须知山楂一味对孕妇乃有大害,若服用过多,滑胎亦非罕见之事。”
众人皆怔住了,若是外头的糕饼点心,还能说一句别人做事不当心,可这是府里自己做的,若说不是刻意,谁会相信?
果儿抢着道:“难道姑娘尝着这糕点酸酸甜甜的,比以往开胃些,还以为是换了新样,原来是撞上了对手,想置我们姑娘于死地。幸好姑娘所食不多,否则一尸两命只怕也有可能。”
一面说着,一面恨恨的朝楚瑜瞥来,显然这位当家太太已被她列为首当其冲的疑凶。
南嬷嬷犹疑道:“这些日子只有夫人院里进了一批山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