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玄亲王府的路上,予钧终于讪讪道:“那个,姜汤其实挺好的。”
明珠心里不爽,虽然严格地说,予钧也没说错什么,但她就是不高兴,好像自己的同情关切都被予钧拿来戏弄她。于是自出了晋王府,明珠便拿着连云帮的密信专心看,只是看的速度明显比平常慢了许多,听见予钧这话便随口应了一声:“嗯。我回头叫人给长公子煮更好的。”
予钧心里简直是要哀鸣起来,他自认识明珠以来,便一直见她统御帮会如率三军,令行禁止,便是在宫中见驾也颇似使节国会,不卑不亢。这样睥睨天下、气如金石的明珠,他哪里会想到送来食盒中那两盅又浓又辣的姜汤便是她亲手熬煮,不由又心痛自己还曾分给明重山的那半盅。
“其实,”予钧自己也想不到,高峻雅正,风度清华的他也会如今日一般,为了已经过门却尚未到手的媳妇洗手作羹汤而这般斟酌小心,“那姜汤实在是辣的很,那日营里极冷,我喝第一口呛着了,才觉得没那么好喝。但其暖胃之效极佳,还是……”
明珠听他语气里踌躇犹豫,如履薄冰,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然而目光仍专注在手中密信,甚至强自向跟左边车窗外头又侧了侧脸,并不回应。
予钧顺着明珠的方向望向车窗外,外头路上冰雪堆积,家家户户皆是悬灯结彩,窗花飘红,一片年下喜庆。于是心念一动,叹道:“罢了,前头辛苦你了。年下便歇歇也好,左右我过年也不在府里。”
明珠到底将脸转了回来,却只是认真颔首:“是。每逢大节大庆,最是守卫松懈的时候,不可不防。”
予钧简直想自己转向另一厢的窗外,忍了又忍,才看着明珠平静的眸子无奈道:“嗯,所以除夕夜我会亲自巡防京策宫卫。”
明珠终于噗嗤失笑:“好了,辛苦你了。过年的时候我叫燕衡给你送汤加菜去,还是到羽林营的卫所?你想吃什么?”
予钧心下简直被明珠这时嗔时喜的模样气翻,目光不由飞快地在她端丽明艳的面庞和洁白脖颈上一扫,露出一副甘拜下风的神色:“全凭少夫人做主。”
明珠见他又提二人间的夫妻名分,虽是顽笑口气,心里也怪怪的,却不好说什么,只白他一眼便罢了。
腊月二十,晴。
清晨起来,明珠第一次按着品级宫装盛扮,不是依着锦瑟宗姬的位份,而是皇孙之妻、位同二品夫人的服色,跟着玄亲王府的车队一同前往皇城向北再十里的大盛太庙,这是年前的大祭典,也是孝瑾皇后入主中宫之后第一次以皇后身份告祭太庙。
睿帝和孝瑾皇后皆着明黄色大祭礼服,外罩玄色披风,分绣龙凤团纹,其后众亲王皇子依着齿序列队跟从,在礼官礼乐的伴随下,自前殿始,缓缓走向中殿,举行大祭。
在所有皇族嫡系男子上香祭祀之后,睿帝再度亲手携了孝瑾皇后,告祭先祖。至此,孝瑾皇后才算是真正得以载入大盛史书宗庙的正宫皇后。
随后年迈的睿帝与孝瑾皇后便在中殿之中休息,由玄亲王等众亲王皇子,代祭后殿。整套礼仪郑重繁琐,在殿中礼官唱礼声音低沉醇厚,青烟环绕缭缭。待得全套祭礼结束,便已经到了日将西落的时间。
这一日是全年最重要、最漫长的皇室祭祀大礼,一众养尊处优惯了的皇族子弟并女眷都要在寒风之中反复进殿出殿,恭敬等候,或者上香跪拜,待得到晚间离开太庙的时候,人人都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冻得脸红手僵,疲累不堪。明珠在玄亲王府女眷当中一同执礼,也未能幸免。她虽然内力精湛、素不畏寒,然而这一日刚好是她的月信之期,身子便羸弱了许多。
至于予钧,则是往返奔波,在这一日中只有轮到玄亲王膝下皇孙入殿祭祀的时候现身入祭,余下时候都是继续退到外围督管全程防卫。直到将睿帝和孝瑾皇后的御驾平安回到皇城,予钧才得以赶回王府。待他向长风居走回去的时候,天色早已完全黑透了。
长风居本就花草不多,院中只有几株松柏,积雪化去之后,在夜晚便有些郁郁阴阴。予钧刚到长风居大门口,便见两个窈窕身影等在外头,灯笼橘光温暖,眉目姿容清秀,正是之前在长风居服侍了数年的绮霞和绮雨。
“给长公子请安。”两个丫头一起福身,声音清脆娇俏,都是笑靥如花,其实心里也多少有点互相壮胆的意思。
予钧点点头,虽有点诧异,但也不过一闪而过,根本没放在心上,便直接往里走。绮霞绮雨互相看了看,长公子如今年纪渐长,杀伐之气愈重,到底没有胆子追上去或者开言再拦,只得一同沮丧地回去了。
对于这个几乎就没让予钧停住步子的小插曲,明珠还是知道的。不过连日天寒,她这次的月信推迟了好几日,加上祭礼漫长而辛苦,一回到王府便腹痛如绞,腰背酸痛不堪。在这种情况下,明珠对于绮霞绮雨这点不知算是忠心还是上进的小算盘根本顾不上,只是喝了两碗姜汤,便去西厢处理刚刚送到的连云密信。
因而当予钧终于风尘仆仆地到了正房时,失望地发现明珠并没有等在门口,而是在西厢的书案前挑灯伏案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