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宽慰了王妃几句,明珠便从颐珍院告退。不出所料,周南已在院外等着,道晋王有请。
到了云鹤斋,晋王又在习字,旁边梨木高几上放了八色细点。见明珠来了,温言道:“适才没有吃饱吧?且先进些点心。”
明珠微笑道:“多谢祖父。”顺手拿了一块松子酥吃了。
晋王将手下一幅字写完,又换了一卷郴州宣纸,看了一眼明珠:“你身边的侍女解毒之术不错,是哪里寻来这么个丫头?”
虽然不能实话尽出,但明珠也不禁想起当年初见,颇有些唏嘘:“白翎也是可怜人,七岁没了娘,十二岁没了爹,十三岁时被哥哥卖给一个商贾做妾。第二年那商人意外身死,主母便将她卖了。我和她也算有缘,便买回来作伴。”
这话半真半假,晋王也不追问,又道:“那你是如何看出瑾妃娘娘中毒?你也学过医术?”
明珠轻笑:“我并无什么把握,只不过觉得娘娘脸色发青,便猜想是中毒。若说中了,姑姑的责任便小一些;若不是,我本来也不是郎中,错了就错了呗。”
晋王失笑:“你好大胆子,在皇上面前,关乎娘娘玉体,也敢信口开河?”
明珠笑道:“白翎自会确诊。皇上对娘娘爱如性命,这等时候正是病急乱投医,我便是猜错皇上也不会怪我。”
“嗯。”晋王的笑意敛去,“不过以后万不可如此了,欺君之罪,九族之祸,御前无小事。”
“我向陛下说的是,娘娘之病有蹊跷——中不中毒,这都是实话呀。”明珠笑语晏晏,眼光却极力捕捉晋王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神色。
“狡猾的丫头。”晋王笑骂,又随口问道,“对了,你先前说娘娘损伤了元气?”
明珠起身到晋王书案旁,见晋王正临摩崖魏碑,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雀罗谁问讯,鹤氅罢追随。
晋王写完最后一笔,未听见明珠回答,又不好再问一次,只能抬头:“嗯?”
明珠装傻:“祖父,你这字写的真好。”
晋王叹一口气:“你祖母只道我不顾你姑姑死活,唉,朝政、姻亲、宗族,从来没有独善其身之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瑾妃若是落下大病,你姑姑定难免罪。”
明珠颔首:“祖父说的是。白翎说,娘娘身体的底子甚好,远胜寻常同龄之人。加之黄岩草冲淡了一些毒性,只要调养数日,必定大安,祖父放心吧。”
晋王又写了两行: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写完便放下了笔,微笑道:“今次你得了封号,也是好事。皇上还给了别的赏赐没有?”
明珠点头:“给了,皇上,娘娘,还有玄亲王爷都给了东西。”
祖孙又闲话几句,明珠便告退了。
回到飞云轩,明珠更衣时越发心不在焉,反复想起白居易的那首长诗:……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既然瑾妃并非明氏族女,那与晋王便没有血亲阻隔,加之今日二老相争的神情语气,明珠几乎可以断定,晋王对瑾妃并非是兄妹之情。
但更让人惊心动魄的,却是那密信中的回报,寥寥几行:
天昌三十年,墨宗内乱,墨城一家失踪,墨璃年七岁。
天昌三十七年,睿亲王遇险,侍女琳琅夜袭相救,墨刃杀百人。
天昌四十一年,端亲王获罪自尽,良侍沈琳琅失踪。
天裕二年,明氏族女明玉莘应选入宫,封瑾嫔。
墨城,墨璃,墨刃。
沈琳琅,明玉莘。
明珠心思转了又转,唤道:“墨音,传书给霍三爷。”
墨音躬身道:“小姐,刚刚得到消息,霍三爷入京了。”
“霍三爷入京?”明珠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霍陵虽然是墨宗的外姓子弟,却从十二岁上便以剑术独步北墨,十五岁又在南北墨会上一战成名。便是素来看不起北墨收外姓子弟的南墨前辈们,也不得不赞一句此子墨剑无双。
这二十年来北墨接手之事,有七成都是霍陵一人之功,几乎除了北墨宗主墨婧姵之外,人人都叫一声霍三爷。而他的三个忌讳也几乎是人尽皆知:不喝普洱茶,不惹端木棠,不入盛京城。
墨音奉上一封短笺:“是霍三爷大徒弟罗非桦的传书,快则一日,慢则三日,霍三爷就能到京了。”
明珠接过看了一眼:“叫寒天他们四个一起出京迎接,若霍三爷并无旁的落脚之处,便迎到碧水别院。霍三爷若用人,就留下寒天和燕衡,只让韩萃和海晨星回来就好,这些天住在晋王府,也是拘着他们了。”
“是。”墨音有些迟疑,“但这个时候王府大门已关了,要翻墙而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