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泉轻轻一脚将面前的凳子踢翻,迈过去走到曲长负的面前,直接将一只手撑在了他的椅背上,冷声道:
“曲主事,你京郊营不打一声招呼便到虎形山抓人,并打伤京畿卫,交代呢?”
这姿势十分具有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揪起曲长负的领子,将他从椅子上扯下来掼到地下。
曲长负抬手挥退了相府护卫,满不在意地说:
“事急从权,长负心中亦深感愧疚。这样吧,伤者疗伤用药的费用,便由军营这边承担,我亦向将军道歉。”
“如此处理,将军可满意了?”
两人此时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呼吸相闻,谢九泉在曲长负上方俯视着他。
他微妙地感觉到,明明是对方在道歉,言辞举动也没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却仿佛成了站在高处的那边一般,此刻正戏谑而又漫不经心地俯瞰着每一个人。
谢九泉冷笑了声,利眸如冰:“人是从虎形山抓回去的,如果真心道歉,便把陈英交出来。”
曲长负道:“这个嘛……凭什么?”
谢九泉的目光左右一扫,周围一圈人得到指示,立刻齐刷刷抽出佩刀。
雪亮的刀刃前指,完全可以瞬间将处于包围中心的人砍成肉泥。
“陈英究竟是不是你要找的杀人凶手,你我心里面都有数。”
谢九泉手一推,抓着曲长负的肩头,把他按在了椅子靠背上,伸手照着他的鼻尖一点:“我劝你,最好少在我面前装相。”
他这还是多少看在了宋家的面子上,手上没用真力,以免将这个病秧子不小心摁死。
曲长负并未抵抗,反倒含笑摊一摊手:“是与不是,重要吗?”
“凶手一日不归案,百姓人心惶惶,流言对我与曹大人非常不利。有个‘凶手’被捕,我们能向上面交差,镇上的住户也放心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
这番言论简直无耻之极,这人真是白长了一副好面容,却仿佛把“狗官”两个大字挂在脸上。
不知为何,谢九泉忽然对面前的人感到一股莫名熟悉,但这念头仅仅一闪就散去了。
“很好!曲公子,这话说的……当真有道理的紧哪!”
他连连冷笑,在曲长负肩膀上拍了拍,直起身来,喝道:“左岭,崔文!”
“是!”
谢九泉道:“带人去搜陈英一家,找到之后立刻带走!”
他的手下们听着曲长负说话,也都早已不满,左岭率先应了声“是”,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喔。”曲长负闲闲说道,“这可不成。”
左岭根本没搭理他,脚步不停。
正在这时——
耳畔一阵夹着锐气的风声倏然而至,几乎是刮面如刀地划过,然后一支利箭钉在了左岭身旁的木框之上,几乎没至尾羽。
若是箭锋再稍稍偏一下,被射穿的就是他的脑袋。
左岭全身僵直,有那么片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主要是后怕,而在场见到曲长负如何射出这一箭的其他人,更受震撼。
这位斯文如书生、娇贵如纨绔公子的年轻人,竟在他们的注视下,扣弦搭箭,将手中之弓张如满月。
一箭流星般射出,毫厘不差地擦着左岭的面颊而过。
而他依旧意态闲闲,唇角带笑,目似江南春水,眉如剔骨飞刀。
这里除了曲长负之外,满座俱是武官,可他们竟然生生被这一箭给震住了。
在这些人当中,最失态的,却是那个平日里最应该镇定的。
谢九泉将不可置信的目光从长箭上移开,猝然看向刚刚放下弓箭的曲长负。
第14章 莫惜浮生曲
那支射出去的箭,仿刹那间穿透生死两端的时光,挑动前尘往事。
“……过了今日,就是你我相识的第一百天整。或者说,是你输给我的第一百次整。谢将军,到最后都没能让你赢上一次,真是抱歉。”
“什么意思,你要走了吗?那……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谢九泉听见年少的自己急切地询问。
对方随意将手中的弓箭抛下,唇边的笑意散漫而淡漠:
“谁知道呢。有瑕此身渐弱,说不能今日便是你我此生最后一面呢。”
“你不要胡说!”
对方从来不畏惧他的怒火,反倒愈发要捡他不爱听的说:
“我本是身世飘零之人,无亲无友,惯来四处漂泊,若有朝一日我……嗯,将军愿在灵前烧得一炷香,可算是全了你我的情分。”
他的目光在谢九泉脸上一转:“多余的惦念,便省下罢。”
谢九泉道:“难道我还不算你的朋友吗?”
乐有瑕微微一笑:“将军,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