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千江身份特殊,皇上对他固然会有猜忌,但目前为止,还是愧疚与宠爱居多。
他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旨意,肯定是靖千江自己上书要求的。
而宗王与皇上和先太子均是一母同胞,生性最是懒散浪荡,毫无建树,太后为他愁的不行,但也十分疼爱。
这样一个祖宗被靖千江撺掇着去“帮助宋家”,就等于给宋太师送了一个保命符,朝中绝对不会有人再敢在物资援军方面扯后腿了。
说白了,就是靖千江以自己手中的部分兵权为代价,换得宋家平安。
曲长负道:“陷阵营,你当真舍得?”
靖千江道:“有失必有得,宋家无恙,对我有利。”
他半真半假地笑道:“是你说的,人往高处走,我虽然不是太子,也想有点属于自己的追求。”
雨势渐小,几成沾衣薄雾,两人并肩沿街而行,并无坐上马车的打算,双方车驾也就离的老远,跟在后面。
靖千江这话其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了,但伞底这一片秋日春光之中,说的人听的人都面不改色。
曲长负甚至道:“既然殿下有心一展宏图,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不如说给你听听?”
不料靖千江断然拒绝:“我不听。”
曲长负一怔,靖千江反倒笑了,说道:“真不听。这已经超出咱们合作的内容了,我不需要你跟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跟我说这些。”
曲长负默然片刻:“那随你便罢。”
随着雨势渐小,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多,人语嘈杂,道旁的饭摊上蒸腾起香味和热气。
曲长负示意靖千江把伞收起来,忽听不远处的河岸边传来一片笑闹喧哗。
两人看去,却是不知哪处寺庙的香客前来放河灯。
巨大的帘布一抖,上百只河灯像是漫天流泻的星子,飘入河水之中,美不胜收,水面上的船夫载着客人们争相打捞。
“璟王殿下。”
曲长负幽凉的声音在热闹的笑语中响起:“我上回同你说过,一条路要走的远,就得心狠,别把旧情看的太重。你瞧瞧,沾了水的河灯,总是沉的快。”
靖千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多时,那些河灯几乎都已经快被人打捞一空,只剩下零星几盏,晃晃悠悠浮在水面上,美而孤零。
他笑了笑,忽然把伞塞到曲长负手中:“你拿着!”
然后他两步跑到河岸边,在一片惊呼声中,干干脆脆地往里面一跳,几下就游到了河灯边上,挑了一盏单手捧着,又利落游了回来。
后面璟王府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远远跑过来要拉他,靖千江却道了一句“起边上去”,一个纵身,直接跳回到了岸上。
他浑身湿透,河灯的火苗晃了两下,却稳稳未灭。
四下有围观的人鼓掌喝彩,善意大笑。
靖千江低头看了一眼,捧到曲长负面前,笑着说:“上面写的是‘身体康泰,百病全消’,意头很好。”
他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水,声音很柔软:“你瞧,不是就没沉下去吗?”
曲长负无语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靖千江笑道:“人生在世,能疯的痛痛快快,也是幸事一桩!如果只要够疯,心愿就能得偿,我愿意当个疯子!”
曲长负微顿,忽也跟着笑了,一扬手将靖千江的伞抛进他的侍卫怀里,转身向着身后的马车走去。
他的步伐还是那样,走出去了,就毫不留恋。
“璟王殿下真是越活越有禅意了,让我很期待,这一条路上往后的趣味——”
曲长负道:“不过今日就此分别吧,你该回去换衣服了,殿下。”
曲长负离开之后,靖千江上了马车。
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很凉了,璟王府的随从们连忙在马车中点上了暖炉,又找来干爽的帕子和外衣。
靖千江用帕子擦了把脸,忽问道:“福保,你方才都瞧见了吗?”
福保本来正在一边伺候,听见这话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道:“没有,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靖千江不耐烦地说:“怎么可能没看见,你又不是瞎!我把河灯拿给曲公子看的时候,你脖子不是伸的和鸭一样!”
福保:“……喔。”
靖千江又问:“那你觉得,他刚才高兴吗?”
福保道:“曲公子都笑了,那应该就是不排斥的罢。他不是还说让殿下换衣服,这是关心您呐。”
靖千江还没敢想的那么好,听福保说了,不由怔了怔:“他那话,难道不是讥刺我沾一身水埋汰?”
福保一想,倒也真没准,但是瞧了瞧靖千江,发现王爷这样手里紧攥着帕子忐忑询问的模样,颇像自家正在少女怀春的小妹。
于是他说:“就算有那个意思,也是同殿下开玩笑的。要不是怕您受凉,何必提醒您换衣服。”
靖千江明知道他肯定要捡好听的说,但压不住心里高兴,唇角还是微微往上翘了起来。
他连忙抿了下唇,云淡风轻地道:“知道了,出去罢。”
等到马车里只剩了他自己一个人,靖千江才又用手里快拧出水来的帕子狠狠擦了一把脸,把白净的面皮上擦出了几道红痕。
“真的会……关心我么?”他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