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徽道:“你——”
曲长负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一拱手转身离去。
齐徽下意识地伸手,只碰到了他的一片衣袖,衣袖从指间滑落,他也缓缓地放下了手臂,目送曲长负离开。
曲长负总是把心事藏得太深,让他痴迷又惘然。
*
曲长负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刑部。
他身为朝廷命官,而且官位不低,因此受到的待遇倒还过得去,在政务厅中有茶有座,等待着接受问讯。
因皇上已经下旨,这件案子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因此今日到场的人,是刑部尚书薛广,以及大理寺卿郭守堂。
可惜形势并不乐观,经过昨日一天的调查,曲长负的嫌疑非但没洗脱,反倒更大了。
身上翻出字条的那名小兵名叫万宾,他昨日已经将基本情况都交代出来。
之前运粮队中拨出一半军士先行返回京城,这些人里原本是没有万宾的。
是而后曲长负等人又在避寒的山谷中听见官道上传来诡异笑声,这才因此让万宾追上离开不久的返城军士,让他们不要从官道上通过。
但万宾说,便是在他临走之前,拿到了曲长负暗中递过来的字条,令他带着那些军士将危险引开。
他照办了,对方却没有按照承诺派人支援,因此造成了军士们被迷香迷倒,伤亡多人。
目前从万宾口中听来的情况是如此,他虽然没有其他人证,但有着曲长负字迹的纸条,似乎很有说服力。
刑部尚书薛广已经快到了致仕的年纪,平日里对有才干的后辈最是慈爱。
曲长负在他手底下干过,又是个办实事的人,薛广打心眼里也不太相信这件事跟他有关系。
等到简单讲了一遍事情经过,他说道:“此事虽然既有人证也有物证,但其中解释不通的地方也甚多,曲大人若要申辩,直言无妨。”
曲长负道:“多谢大人,下官确未做过此事。”
“且先不说因为几声莫名的笑就派出去一半军士引走灾祸,这种行为多么荒诞,即便是下官要下这样的命令,也应该找我的亲信,并且更不会留下字条落人口实,这未免太刻意了。”
薛广点头道:“甚是有理。”
大理寺卿郭守堂却并不赞同,沉着脸道:“曲大人这话未免便有糊弄搪塞之嫌了,你说的话乍听有理,但是以当时的情况,运粮队的管辖本就非你之职责,又如何能派亲信插手?那字条上的字迹经过比对,也与你平日所书相符。更何况……”
他稍稍一停,放慢语速:“曲大人,你同南戎可有来往?”
曲长负来之前就料到郭守堂会刁难,原因很简单,郭守堂同曲萧不和。
虽然他跟曲萧实际上也不和,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依旧是父子关系,甚至曲萧还对曲长负十分疼爱。
如今郭守堂这样问,很明显是想把事情扩大化,从“曲长负为了自保和军粮的安全牺牲其他军士性命”,上升到“曲长负甚至曲家私通外国,配合南戎谋害郢国士兵”。
这罪名可就太重了。
曲长负道:“除了之前南戎使臣来访,曾经相谈数回,但也不曾独处,其余便没有过来往了。但下官是否可以问一问,郭大人何出此言?”
郭守堂微微冷笑,将手中的一摞东西放在了桌面上:“这是从你们曲家搜出来的。”
曲长负随意翻了翻,发现竟然是一些来自南戎的书信。
他通晓各国语言,简单一扫,虽然没见到什么重要机密,但可以看出,上面的用语显得十分熟稔亲近,没有明确标出是写给谁的,开头只以“兄”相称。
这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不然就是曲萧跟南戎勾搭上了,要不然就是有人要坑曲家,从他这里开刀。
此时此刻,形势不利,疑点重重,那张并不是出自他手的字条却与面前不知从何而来的书信联系在了一起,指向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想。
曲长负一反平日的强势与言辞锋利,只缓缓道:“下官并未见过此物。”
薛广安抚地说:“这东西虽然是从相府搜出来的,但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曲大人既然说没见过,我等主审者自然也会谨慎再查……”
郭守堂唇边微微泛起一抹冷笑,说道:“薛尚书说的很是,此事还得深查。曲御史没见过,那么曲相又是否见过呢?”
他跟曲萧原本是同年进士,未曾进入官场之前便有些龃龉,如今一年年过去,两人政见不合,性情亦不相投。
郭守堂眼看曲萧平步青云,逐渐将自己越甩越远,早就期望着瞧他有朝一日的落魄模样了。
如今好不容易对方的儿子撞在自己手里,这样的机会怎可放过?
当下,郭守堂令人传唤曲萧,询问他是否知道相关情况。
曲长负将后背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缓缓按压眉心,却并不见慌张之色。
不多时,曲萧便来了。
政务厅的偏厅之中,靖千江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政务厅的偏厅与正厅中间贯通,又以屏风隔开,本来就是供一些身份特殊之人想要听审又不方便露面是所用的。
齐徽身为太子,本就有协理政事的权力,靖千江却是昨日特意去宫里找皇上请了旨,称那些军士出事之时,自己也在场,心内不安,想要从旁听审,了解情况。
这并非什么出格的要求,皇上便也允了他。
两人都知道上一世黎秋河之死一案蹊跷颇多,内心也存疑虑,能在这里看到对方一点都不惊讶,互不搭理,各坐在一边喝茶。
此时听郭守堂咄咄逼人,竟然连曲萧都给叫来了,不由令人又是不满,又是担忧。
听到消息,曲萧很快便到了。
丞相出于百官之上,薛广和郭守堂倒先起身冲他行了礼,曲长负也站起来,躬身道:“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