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无边海域,黑云漫天。
狂风裹挟海水掀起滔天巨浪,犹如一条条黑色蛟龙翻滚腾出,再咆哮着扎入水底。
极远之处,一座巨大石岛屹立海面。
其上微光点点,忽明忽暗,仿若一块镶嵌着星点宝石的黑色巨岩,又像是一只头顶长着无数妖眼的蛰伏海兽。
……
“呜——呜——”
“滴答,滴答……”
狂风犹如鬼哭狼嚎,伴着叮咚回响的滴水之声,将这本该寂静的午夜扰得不得安宁。
鹿辞难受地皱了皱眉,许久后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动,缓缓掀开。
定睛半晌,他才迟钝地转了转眼珠。
目之所及之处,上方和两侧皆是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头顶那面岩壁的最顶上开着一道狭窄长口,窗不像窗洞不像洞,呼啸风声便是自那处传来。
油灯昏暗的火光微微颤动,映照着周遭潮湿滴水的岩石,叫人只觉身处于某个岩洞之中。
鹿辞试着动了动手指,虚握之下,一阵粗糙的触感传来。偏头一看,原来自己所躺之处乃是一大片枯草铺就的潦草地铺。
浑身酸痛,骨头像是散了架似的不听使唤。鹿辞费劲地艰难坐起身,忽然发现眼前不远处竟是由一排紧密木柱拦起,其上挂锁的牢门。
这是……牢房?
鹿辞诧异低头,只见自己衣衫褴褛周身血污,像是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场酷刑,此时双手双脚皆被粗重锁链束缚,俨然正是一名囚犯。
我……这是犯了什么罪?
鹿辞困惑地眯了眯眼,但很快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不对。
我不是死了么?
无数画面在脑海一闪而过,却又支离破碎难连成片,鹿辞抬手扶额闭眼,只觉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混乱。
他只记得自己确是死了,但死后却并非一无所觉,他似乎抵达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片如月晕般白茫茫的混沌,而他就悬浮于其中,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躯体,无法言语,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就好像他原本就是那混沌雾气的一部分,不知年月,难分昼夜,没有时间流逝之感,记忆也变得零散模糊,一如撕成碎片后又经年累月落满尘埃的画卷。
风声依旧,滴水声依旧。
鹿辞顺着水声看去,便见墙根之下有一处滴水积聚的水洼,不大不小恰似一面铜镜。
撑地挪坐近前,他伸头借着昏暗火光一照,只一眼便被水洼里的倒影唬得一愣——嚯!好一副惊艳皮囊!
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脸,纵使往昔他也曾因样貌俊朗而饱受夸赞,纵使在那混沌中待久了都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的长相,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长得绝没有这么——柔媚?
这张脸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若是搁在女子身上怕是当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但放在男子身上便到底显得少了些许阳刚之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鹿辞已然可以确定,他大概是遇上了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虽然不知这种只存在于话本中的诡异之事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至少也算勉强明白了自己现下所处的境地。
背抵岩壁,鹿辞不由有些啼笑皆非,死而复生原该欣喜,可这借尸还魂偏偏借来的是具囚尸,也不知这原主究竟犯了何罪,有没有命离开这牢狱还真难说。
再次低头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和手脚上的铁链,鹿辞忽然发现左手之上有些方才未能察觉的异样。
那是形同扳指的一只血色指环,牢牢环绕在食指根部,其上有竖列的一排极小凿孔,内外两层之间似是中空。
鹿辞转了转手细细打量,又轻轻将其摩挲了一番,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仿佛这东西并不属于这具身体的原主,而是属于他自己。
不过,此时脑中所有关于前尘的记忆都过于混乱模糊,他一时间也难以笃信自己的判断。
静坐片刻后,腹中忽地一阵空虚之感传来,鹿辞这才意识到这具身体的晕眩乏力并不仅仅来源于周身伤痛,还源自饥饿。
他抬眼环视了一圈,发现牢门木柱与石壁连接处的角落里搁着一只破旧的陶碗,于是拖着哗啦作响的铁链费力挪到碗边,探头一看顿时一阵无语——碗里确有吃食,看得出原本是碗白粥,可不知究竟放置了多久,此时已是干成了糊状,上头还黏着几只溺毙的虫尸。
鹿辞闭眼深吸了口气,在继续挨饿和吃下这团……东西果腹之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觉得活命比较重要,于是一咬牙伸出手去,打算先将粥里“点缀”的虫尸剔出聊作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