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身着囚服,正是与他们一同来到秘境的囚犯,其中一人定定站在落脚石上纹丝不动,余下众人则都横七竖八地漂浮在周围水面上,俨然都已是尸体。
春眠的树杈上极为显眼地搁着一只金色卷轴,而站在石头上的那人却只低头站在那里,根本没有要上前去取的意思。
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鹿辞和江鹤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根本无法理解眼前所见——若说水中尸体都是在接近卷轴的过程中因厮杀而死,那石头上的那人既然已经占得先机,为何不去取卷轴,却要呆立在那里驻足不前?
思及此处,江鹤冲着池中喊道:“喂!”
那人毫无反应。
江鹤刚欲再喊,那人忽然直挺挺朝旁倒下,“噗通!”跌进池中溅起大片水花,而他却根本没有丝毫挣扎,仿佛只是一块不小心被推倒的石雕。
江鹤张着嘴愣了片刻,不可思议道:“被我吓的?”
鹿辞没有理他,沉默地看向春眠上的卷轴,心知这当中必有古怪,但逐赦大典的考题是取得卷轴带出秘境,而今卷轴近在眼前,无论如何也须得试上一试。
犹豫片刻后,鹿辞终于还是迈步往最近的那条石径走去。
“欸!你干嘛?”江鹤连忙跟上他,“你要过去?”
鹿辞不答,径直走到池边,江鹤眼看着他要踏上石径,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喂,我可先说好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救你!”
鹿辞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不落井下石我就谢天谢地了。随即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第一块石头。
这镜池是他少时常来之处,春眠的树冠更是他捉迷藏时惯选的藏身之所,这几条石径他曾来回走过千百次,哪怕是闭着眼也能清楚地记得每块石头的位置。
他直视着春眠稳步踏前,不去想周围满池尸体,告诉自己这里还是当初那块清幽宁静的乐土,而自己仍是当年那个要去树冠里躲藏的孩童。
江鹤屏息凝神地盯着他的背影,等待着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变故,然而左等右等不仅什么也没等来,反而眼睁睁看着鹿辞安然无恙地接近了对岸,心中顿时焦躁了起来。
石径本就不长,鹿辞很快便迈过了最后一块垫脚石,稳稳踏上了池心土地。
“靠!”江鹤连骂自己蠢货,连忙跨上石径往对面冲去。
鹿辞头也不回地走向春眠,三两步行至树下,抬足点上树干借力轻巧一跃便已将卷轴够到手中,然而就在他收力落地之时,忽听身后江鹤道:“谁?”
鹿辞立刻回头看去,便见江鹤已是跑过了大半石径,没两步就能上岸,但此刻的他却是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池中漂浮的一具尸体。
鹿辞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那尸体一动不动并无异样,不由奇怪道:“怎么了?”
江鹤没有说话,依旧静静低着头,鹿辞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微微皱眉:“江鹤?”
毫无反应。
鹿辞心道不妙,迈步缓缓朝石径走去,一边走一边细细观察着江鹤,便见他不仅动作不变,就连眼睛也眨都不眨一下,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走到江鹤面前,鹿辞抬手晃了晃他,见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心中纳罕:他这模样似乎与方才那人如出一辙,可这到底是怎么了?若说是这石径有问题,那方才自己走过为何安然无恙?
想着,他再次顺着江鹤目光看向池中,却仍旧没发现那尸体有何异常。
然而,就在他收回目光之时,余光突然瞥见水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鹿辞还当是自己眼花,连忙定睛看去,一看之下顿时头皮一麻——水中自己的倒影竟像是活了一般,此时正在缓缓靠近水面!
那张属于宋钟的阴柔面孔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待到贴近水面之时,忽然露出了一个无比森然的冷笑!
猛然间,周遭开始天旋地转,鹿辞眼前霎时一黑,紧跟着便知觉尽失。
黑暗,寂静。
如坠深渊。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叫卖打破寂静:“霍老爷!新到的茶叶您尝尝?”
与此同时,耳畔嘈杂声渐起,眼前也开始浮现朦胧景象。
鹿辞定了定神,便发觉自己竟已身处闹市之中,此时乃是夜晚,但这夜市却灯火连绵热闹非凡。
他刚准备再仔细看看,突然感觉自己的目光转向了街边一家茶叶铺,自己的双脚更是朝着那店铺走去,口中笑道:“是吗?拿来我看看?”
鹿辞一怔,随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附身在别人的身体里,他无法控制这人的身体,却能观其所观触其所触,与其五感共通,甚至能知其思绪。
这身子的主人“霍老爷”走到铺前,门口方才叫卖的那女子立刻领着他进了门,招呼铺中小厮拿来新茶展示给他,娇笑问道:“如何?这可是刚到的明前茶,要不是我特意给您留了些,昨儿个可就卖没了!”
霍老爷心中颇为不屑,眼前这女子是个寡妇,在丈夫去世后独自撑起了家里的铺面,人是出了名的艳,嘴是出了名的甜,但却像只狐狸般狡猾,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好听话信一分都算多的。
霍老爷虽这么想着,倒也不拆穿,笑眯眯抬手在她脸颊上一勾:“看着倒是鲜嫩,就是不知尝起来如何啊?”
“哟,瞧您说的,我还能诓您不成?”女子斜睨他一眼,拽下他的手赌气道,“要不我这去就给您泡一杯尝尝?”
她作势转身就要走,霍老爷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拖拽回来:“那倒不必,你说的我还能不信?”
说罢,他扭头冲着身边随从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付钱?”
随从赶忙照办,女子这才满意地笑盈盈回过头来。
霍老爷一手勾着她的腰,另一手拨了拨她的耳垂道:“茶是不必尝了,至于你嘛,什么时候让我尝尝?”
女子嗔瞪他一眼将他推开,戳了戳他的腮边道:“您可真是不害臊,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霍老爷一听这话,不由抬手摸了摸腮边的几道粗长伤疤,心中闪过一丝不悦,脸色眼见地沉了下来。
女子一看,心知说错了话,转了转眼珠找补道:“您不过就是买了几包茶叶,怎的还要我倒贴不成?”
霍老爷面色稍缓,戏谑道:“那改明儿我把这铺子买下来?”
女子狡黠一笑:“那倒是可以考虑。”
此时店中小厮已将茶叶包好,女子转身接过塞进霍老爷怀中:“我可就等着您来买铺子了啊?”
霍老爷哂笑,将茶叶抛给随从,又顺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等着吧。”
说罢,转身带着随从离去。
出了店铺沿街向前,随从试探道:“老爷,这茶叶?”
霍老爷压根就没把这茶叶放在眼里,方才买下也不过是想趁机揩油,摆摆手:“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