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墨心中便通透了。
原来褚逢程拐了这么大个弯,邀她来苑中单独说话,除了爷爷眼下在明城这样的军中要事不想被茶茶木听了去之外,其二,便是想要将茶茶木从整件事中摘去,即便知晓是茶茶木救了她,但在眼下两国局势微妙的情况下,他是不想茶茶木这么一个“普通巴尔人”出现在旁人视线中。
远离众人眼光才是最安全的。
褚逢程确实心思周全。
有人虽然看似待茶茶木粗暴,却实则为他计量甚远。
褚逢程是拿茶茶木当亲人。
白苏墨心中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她自是知晓实情的。
但茶茶木自己都未肯同褚逢程说起,她断也无掺和茶茶木同褚逢程之间的理由。
白苏墨尚在思绪中,褚逢程眸色也沉下来,声音略有低沉:“我认识托木善的时候,他只有六岁……”
六岁?
一句话将白苏墨从思绪中托回,那便是茶茶木小时候了。
她是未想过,褚逢程同茶茶木认识是过去多少年的事情。
褚逢程神色黯然,黯然里又似带了一丝浅显的憧憬,白苏墨不由看他。
她虽和褚逢程相交不多,但这样的卸下任何情绪伪装的褚逢程似是同她早前见过的都不同。
白苏墨决定安静再听一次他口中故事,许是,这次才是完整而真实的。
白苏墨噤声。
“十岁那年,我和母亲随同父亲到西北燕洛驻军,西北临近巴尔一族中的塔格部落,早前是逐水草迁徙,后来应当是巴尔族中内乱,被驱逐到了燕洛一带。每到冬日严寒时,圈养的牛羊没了草地,塔格人也就等于没了吃食,为了生存,塔格经常南下骚扰燕洛,闹得民不聊生。后来朝廷来了驻军,赶走了一次他们又来一次,如何驱逐都无果,后来不得不杀鸡儆猴,但杀得越多,塔格还是前赴后继,因为来也是死,不来也是饿死……”
与其饿死,还不如冒死来燕洛拼拼运气。
也由得此间缘故,褚逢程随父母来燕洛驻军前,其实燕洛已经没有多少苍月人了。燕洛本是小镇,既然塔格人不时南下骚扰,所幸能迁走的都迁走了,朝廷这才关注到了这个边关小镇。
只是苍月人一迁走,燕韩便又荒芜了,没有了苍月人在此处,塔格人守着一座空镇子,还是继续饿死,冻死,慢慢的,燕洛这个镇子便彻底清冷了起来。
驻军来的时候,百废待兴。
破坏的房屋要重建,不断有粮草供给运送来,还在此处择合适作物耕种,合适的牲畜圈养。慢慢的,流失的百姓回来,因为有驻军在,塔格人来犯了好几次,都无一例外被打退,燕洛又成了安稳之地。
只是寒冬尚未过去,冻死和饿死的塔格人越来越多。
有不少塔格人见抢实在不成,便想方设法逃入燕洛镇中行偷盗之事。
燕洛发现一个,便会赶出镇子一个。
但求生的人就似飞蛾扑火一般往燕洛涌。
褚逢程便是在那时遇见的“托木善”。
大街中,一群小孩在围着一个孩子打,这个孩子看起来同别的孩子并无两样,却死死抱着怀中的东西,别人打也不松手,骂也不还口。褚逢程是驻守大将的孩子,年纪又大些,那群小孩儿见了他一哄而散。褚逢程扶起那个被打的小孩儿,给他擦额头上的伤口,那小孩儿疼得开口喊了一句,褚逢程才发现他是巴尔人。
那个小孩儿便是“托木善”。
他不会讲汉语,刚才是怕被人发现,才宁肯被打也一声不吭。
族中的人都说,若是被苍月人发现他是巴尔人,就会被杀死。
“托木善”眼中又惊又怕。
又恰好有巡逻的士兵来,“托木善”吓得眼中无光。
褚逢程替他掩护了过去,才发现他手中一只藏好的东西是一枚缀着宝石的镯子,这镯子应该是巴尔国中的饰品,“托木善”双目含着氤氲,以为他也是要抢了去。
结果褚逢程拿出金创药给他涂了额头,手臂,脸和脖颈,又将这个镯子和这瓶药一道给了他。
“托木善”诧异。
褚逢程没有回头。
结果再遇到“托木善”是两日后,又在一条街上被人追着打,这回,是被大人追着打。
见了褚逢程,都一阵控诉,有说偷了他家包子的,有说偷了他家桂花酥的,还有说偷了银子的,大人不如小孩儿好糊弄,被小孩儿追不开口就行了,被大人追,他不开口,便有人猜到了他是巴尔人。他不过是个巴尔孩童,被这么多人追,是实在偷了太多东西的缘故。
褚逢程从他身上掏出了包子,桂花酥,银子,戒指,匕首,喝酒的银质杯子,还有雕刻的木头小人……
褚逢程看着他,他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褚逢程想,这应当是个惯犯了。
他扣下了所有被偷的东西,“托木善”气得手舞足蹈,又张牙舞爪要上前找他打架,他一手无根指头直接糊他脸上。
打又打不过,说话也说不通,“托木善”就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
等他哭完了,褚逢程领着他到了卖桂花酥的小店门口,“托木善”眼睛里都是口水,他让店家给了这小鬼五盒桂花酥,又同店家讲,若是这小鬼日后又来,抱了他的名字褚逢程,就让这店家将帐记在他名下。褚大将军家的公子,店家自然认得,连忙点头。
他走到小鬼跟前,同说“褚逢程”,然后指了指店家,然后指了指他手中的桂花酥。
小鬼忽然就懂了。
拎着那五盒桂花酥走的时候,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他。
他环臂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