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魔心看着他, 喃了一句:“你竟陪了我十年。”
囿于这一方妖谷, 他不出, 她未离,依偎纠缠, 十年之久。
起初他寄望于情深意重, 难分难舍, 后来终知是因无人能长伴于她, 所以她在等,等他死去,她再去寻下一人。
虞紫云看着她手腕上自己真身所开的那串欲藤花, 觉得可悲又可怜, 便似笑话。闭上眼的那一瞬终是未能等到她将花取下, 将他一颗卑微又轻贱的真心还予他。
后来再醒,她已将他带离了妖谷。“接下来一年我不碰你,你养好妖身再陪我。”她竟将谷中所有欲藤花之灵元夺来聚于他一身,强行救回了他。
“那些……那些……都是我的亲人……故友……”他喘息着、眼眶通红地看着她,眼里是无以复加的痛苦。
“什么亲人?什么故友?”她抚着他的长发,倏然间用力抓住, 逼他仰首,一字字道:“起初我不知道你作为身含欲力的欲藤花妖能陪我这么久……如今既已知道, 我便不会轻易叫你死去。你是我的妖,以后眼里、心里都只能是我, 永远不能离开我, 不能爱别人, 知道了吗?”
“你心中无我,又凭何强求我心中是你……?”他喑哑着声音颤然反驳了她,眼神却悲哀又无力地落在她仍旧带在手上的那串欲藤花手环上。
心中有你又怎样?我把心早早给了你,可你看到了吗?
“凭何?”面前的红发女魔一身魔息狂暴狠戾,一如昔日张狂邪冷,她凝目冷冷看着他:“就凭你不过是只天生柔弱的小小欲藤花妖,根本反抗不了我……如果你敢背叛我,你和你爱上的人都会在我手里生不如死、死亦不宁!”
他看着她,惨笑、哭笑、那样悲哀绝望地笑。
“后来被困于她身边数百年,她带着我辗转各地试验欲毒,是想以毒攻毒袚除我体内受她侵蚀多年早已浸入灵元的魔欲宿毒……”镇妖莲中,紫衣之妖目中虚无,周身陷在沉寂空冷的瑟然中:“而我已是强弩之末,最后一次任性,是想逃离……”
“逃离她……逃离她所在的地方……逃离被她完全控制的、我的一切……”
“我趁她被东灵道人伊吕追踪,将其引开时,逃向了她指予我的相反方向……”眸晕微光,他哑声喃喃,不知何时,泪已满襟:“我逃到了沂山脚下……因为虚弱化回了欲藤花本体,遇到了霜儿和她的孩子。但因是本体,她未能记起我。”他看向裴焱,轻声言:“你或许不知……早在此前霜儿便曾撞入欲心的毒阵被我引出,就此与我相识,并引以为友。”
裴焱震了一下。“如果是这样,你还和欲魔心一起害了她……”
泪,颤然而落。
他哑声凄笑:“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去寻她道谢……我以为我已逃离、欲心没有追来……却原来,她已寻来,峙于远处看着我所为。”
当年他自认时日无多,撑着病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寻到青霜子道谢并道别,却在青霜子离开后,转身便看见了立于身后满目狞色的欲魔心。
“你爱上别人了?我不过是会小小的弄伤你,你就爱上别人了?想背叛我?想逃离我?因为跟我在一起会死?因为我是魔而她是仙?”
虞紫云周身颤抖,一瞬间眼眶红彻:“与她无关,是我自己想逃离你。”
睁目更狞,欲魔心一把伸手将他推倒在地,上前就撕烂了他的衣物。“与她无关,你为何要逃?!逃来此地见她,口口声声唤着她‘霜儿’!?虞紫云,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是我的妖!!!”
他被她强迫着契合,仰躺在地忍受着,能感觉到妖身迅速虚弱,气息越来越轻,灵元衰微。却仍挣扎着辩驳道:“我……不是你的妖……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个傀儡……我想逃离你……是我自己想逃离你……九百余年……你把我困在身边……逼我与你双修、逼我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我?”
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他凄笑着问她:“明明我死后,你自可再去寻别的妖、别的魔……为什么……要想尽办法让我活着?让我这样痛苦地活在你掌控中?”
难道会是因为……爱我吗?
“因为你能活下来!能在我身下活得这么久,别的妖、别的魔都会死,即使我想救也救不活……而你能活!如此我定要看看你能撑得几时!”
他听得颤簌,禁不住嘶声而笑。“原来……是这样。”
欲魔心俯视着他,语气森冷道:“虞紫云,我跟你说过,如果胆敢背叛我,你和你爱上的,我都会叫其生不如死!!你可以不爱我,但你爱上谁,谁就得死!”她抚他的脸,语声幽寒:“你既是为见她不惜逃离我来此,那我便就让你好好将她看清楚……”
“你要做什么?”虞紫云骤然伸手抓她,抑声道:“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我根本没有爱上她,我……谁也不爱。”
“你以为我瞎的么?!她走后你还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现在又为她这样争辩!”欲魔心看着他冷笑:“你们欲藤花,真是多情啊。”
他凄笑:你难道不瞎吗?
终归担心她这样疯狂不留余地的心性,他赶在欲魔心出手前冒险跑来警示青霜子,却恰被青霜子的夫君道人洛霁雨撞见,洛霁雨察觉到他身上过于邪秽的魔息,拔剑动手。
道人之剑未及刺向虞紫云,红发女魔便出现,与他二人大打出手。
那夜,沂山脚下,大雨如注。
至后不敌女仙手中之剑,欲魔心挡在虞紫云面前嘶声凄厉道:“你们杀了我!放过他!他身上所染是我的魔息……但皆为我强迫于他,与他无关!”
紫衣的妖呆驻于雨中,刹那间看着面前之魔的背影恍了神。
直到耳闻她怆然自诉后,又亲眼见她倏地提剑,狠狠刺向了背对他们正欲离去的白衣道人。
虞紫云惨笑负疚道:“我亲眼看着她用那个孩子威胁霜儿……将霜儿头颅、四肢皆砍去……剖其仙元、毁其元神……剜其心……”
裴焱听到这里,呼吸难继,一点点地握紧了双拳,想到洛寒州亦在那夜的大雨中看着这一切,眼眶就本能地红了,心一阵阵地替他疼。
“我站在那里……听着那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霜儿临死前望向我的眼神……却什么也做不了……”镇妖莲中,虞紫云慢慢伏首于地,语声嘶哑痛苦以极。
大雨中,那一夜青霜子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分明是祈求,求他从欲魔心手中救下她的孩子。
而他不顾一切地挡在那个孩子身前,却仍未能止下欲魔心的杀心。
看着扑咬欲魔心无果、反被她毫不留情地扼住颈脉、慢慢窒息已然昏过去的小男孩,虞紫云双手握住她手中魔剑,慢慢跪了下来。“求你不要再杀了……”任手中之血顺着魔剑滴落雨中,他看着面前之魔,凄声决绝道:“只要你不杀他……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再不违背你所言……再也不逃离你……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不背不离,不弃不悔。”
欲魔心握剑的手微微抖,看着他的眼中情绪翻涌,既怒又寒、既怔又冷,她陡然一下子松开了手中的小男孩。
但不待虞紫云心弦微松,她便一转身将两指狠狠抠入了小男孩眼窝中,生生将其一对眼珠挖了出来。随后更在其凄厉惨叫声中,又一扬掌重重拍在小男孩身上,将他全身筋脉生生震碎。
虞紫云呆在原地,手中所握魔剑一瞬间被他掌中之血浸透。他睁目看着面前女魔转过身来,回望自己,阴恻至极道:“如你所愿,我没有杀他。”
裴焱看着浑身颤簌、伏地泣声、久久未能抬起头来的紫衣之妖,突然不知该恨还是该惘。
身受欲魔心所蚀,心又伤至麻木,卑微至此,无路可走。
他是真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心里亦清楚她所作所为是错。”静默良久,裴焱低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和我们一起阻止她吧。”
垂目看着面前之妖,裴焱慢慢道:“我想助你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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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妖莲外。仙魔之力冲撞不止,雷霆时闪,已然斗得天昏地暗。
黑衣女魔凌空踉跄着后退数步,嘴角涌出了血。满心惊愕:他是青霜子的儿子,不过百岁仙龄!怎会有如此深强的仙元之力!
雪袖翻飞,墨发旋舞,醴艳的红莲仙印清晰无比地映在白衣仙人额间,一身冰寒彻冽的仙力威压不可扼制,狂暴叠涌。
这一百多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尤其是身受元神焚体之苦的那些日子里,他无一刻不想着手刃此魔……
当年沂山脚下血溅如雨的一幕不停在眼前划过。
白衣仙人看着面前女魔,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下一瞬白影如电,风掣一般攻向面前之魔……眼前是当年所见从此挥之不去、长留于眼底再也无法抹去的那一片血色。
黑衣之魔在冰冷狂冽强大无比的仙力威压中直感心神凛惧,未待白影近身,额间已沁出一层冷汗。心忧镇妖莲中紫衣之妖的同时,她被杀意浸满的墨色仙剑逼得步步后退,周身各处都被刃气划破,血痕越来越多。
看着飘浮飞悬于白衣仙人身后的法器金莲,欲魔心强咽下喉中腥血,突然咬牙高声喝道:“若我死了!亦或云儿死在他的镇妖莲中!你我从此再无合作余地!”
喝声刚止又一记杀招迎面,欲魔心手持魔剑与仙人相抗的同时狞声道:“我若死……云儿若死……你也永远别想遂愿!!”
蓦然间一道强大的魔息从后袭来。
白衣仙人心神猛地一凛,猝然回剑去挡,仙元立遭反噬,一口血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