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风鼓吹着一方黑云覆盖的天幕,沉闷的滚雷自远方压来。夏季到了,蜀郡近日几乎夜夜雷雨。
落红入泥,窗户上水斑点点。
烛火飘摇地一闪。
床榻上的人苍白的脸上滚下一行汗珠,她眼前是绮丽的梦境,走马观花般的场景。
是穿着石榴红襦裙的女孩,那女孩唇上毫无血色:“为什么?”
随后便是一张熟悉的脸,那少年神色冷厉含笑,嘲讽又恶意。
他冷白的皮肤上映照着深渊之下的火光,浓烈鲜焕的眉眼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璨璨。
女孩呆呆望着他的容颜。
她苍白的唇颤抖着:“我会死的。”
这深渊望不见底,其中瘴气弥漫,异兽咆哮之声不绝。
她茫然望着他古怪的神情。他脸庞上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启唇:“阿眠,乖。”
此时,窗外又是一声闷雷!
梦里的女孩在凶兽咆哮的深渊无限下坠,那少年昳丽的容颜离她越来越遥远......
耳畔似乎还有那人的温柔低语:“阿眠,乖。”
江未眠下意识去望那女孩的脸。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青色的闪电彻底点亮了这一方穹宇,噩梦撕裂,江未眠挣扎着坐起,呼吸粗重。
她惊魂未定地望着虚空,也正是此时,床榻前俯卧的少年睁开了眼睛,水泽明透的眼眸清亮得如同从未入睡一般:“阿眠?”
江未眠手指一震,指尖发凉。
眼前少年高高马尾束起,皮肤莹白。他生了一双极其动人的眼瞳,猫儿似的,眼尾上翘,却不显得妩媚,只显得冷。
江未眠恍惚一瞬,只觉得还在梦中。
然而那少年并未给她反应的机会,而是无比顺畅而自然地伸出手拉过她的手,随后准备按照惯例,放血制符。正准备绘制符咒,江未眠就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郁宿舟眼眸中带着点困惑:“阿眠,怎么了?”
眼前的少女一身雪白中衣,因噩梦湿透的额发在脸颊侧熨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脆弱,他不动声色:“不是又做噩梦了吗?”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画个符,就不会做梦了。”他仿佛在哄着个小女孩似的,耐心又温和。
做了噩梦,就是他发挥功用的时刻了吧。
江未眠天生阴体,招妖魔鬼怪垂涎,算命的都说,她活不过十六——直到江家找到了他,天煞孤星,邪气罩体,自幼被斗兽场圈养的奴隶......
天生的为她存在的护身符。
不然江家也不会带走他这样一个卑贱的奴隶,让他日夜跟随在江未眠身旁,不能离开半步。
昏黄的灯火下,他本就深邃的眼窝里盛满温暖的灯光。
见她许久没有伸出手,他和缓道:“阿眠,乖。”
也正是这一声熟悉的呼唤激起了江未眠的鸡皮疙瘩。
她年幼时撞邪,总被吓得不愿意靠近任何一个人,也只有他能够近身,每每被恐惧的她咬了抓了打了,少年也只是忍耐着,低声抚慰:“阿眠,乖。”
但今夜这一声,听上去更像是催命符。
江未眠强颜欢笑:“没事,你也知道,我八字轻,天生阴体,做噩梦难免。”虽然这次明显不是那些有关鬼神的梦。
“嗯。”少年应声,很是乖巧的模样。
若是放在平日里,她兴许会觉得心情会好上许多,但是今日那个梦,属实太过可怕。
她扶了扶额头,似乎是极其困倦:“你去隔壁房间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有事我会叫你。”反正她枕头下压了一枚辟邪铜钱,他离去一时半刻也无妨。
郁宿舟倒也没拒绝之意——听从主人的吩咐,是对于奴隶来说的基本要求。
他站起身,江未眠听见一声清脆的“叮铃”。
她下意识追随那声音抬头,对上他生得凛冽的眉骨下的阴影。少年明明眉眼柔顺,站在床前低眉看她却显得分外居高临下,让她想起梦里头,坠落时看见的他的脸。
让人不禁心头发慌。
他淡淡望了她一眼,转身。
又是一声叮铃,她叫住他:“郁宿舟,这是什么声音?”
少年一脸无辜地举起右手,右手手腕上明晃晃的,是一圈钢铁制造的“手镯”。
她这才想起,父亲为了杜绝她遇到险境的可能性,为他铸造了这样一只手铐。
那手铐上附有法术,他若是反抗她的意志,手铐便会寸寸收拢,直到压碎腕骨,直达命门。
门扉轻轻合拢,咔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