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水声充盈了江未眠嗡鸣的大脑。
她睁开了眼睛,面前是淡蓝色的水,和一片柔焕的云纹发带。
这是哪里?
发带漂浮之末,是一片墨色云团,云团中,她朦朦胧胧看见了少年的脸,透明的,脆弱的。
他长发在水中漂浮,造成了那一朵墨云,殷红的唇瓣似娇旖欲吐的花,艳丽又颓靡。
江未眠脑袋隐隐作痛。她总记得自己方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但是场景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一点血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少年面带痛苦的神色,朝她伸出了手。他如同一只海妖,眼眸中都是蛊惑人心的光彩。
但江未眠下意识往后一退。
小变态拉她的手?
准没好事!
郁宿舟在水中显得越发黝黑润泽的瞳孔望着她,痛苦神色丝毫不减,甚至如同牢笼困兽,更加焦躁。
随后他启唇。
江未眠努力去辨认他的唇形。
救,我......
在辨认清晰的这一刹那,江未眠的后脑勺如同被谁狠狠一敲,又痛又麻。
“系统?”她在脑海里呼唤系统,但是只听见一阵杂乱的空声。
带我离开。
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是少年清澈的,隐忍痛苦的声音。他依旧在向她求助。
淡蓝的水中,逐渐漂浮起更多血雾,血雾中浮现起一片枯黄浩瀚的场景。
土黄色的圆柱,翻飞尘嚣的地面,生倒刺的铁栏杆——还有,上头坐着的,衣锦的人,他们神色疯狂,振臂高呼。
无数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台中的少年。
这是斗兽场。
江未眠听见咆哮声和粗重的鼻息,她后知后觉回眸,才看见一座巨型的牢笼,牢笼上罩着一块黑布。黑布里是什么?
有野兽游走的身形。
她看到了少年颤抖的手。
他在恐惧。
江未眠心中一动,这不会是郁宿舟的童年回忆吧?
少年的身影开始波动不止。
江未眠正在思忖是否拉他一把,便听见一个不知在何处曾经听过的熟悉的声音。
“光如一片水。”
“影照两边人。”
江未眠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她开口了,听见自己的声音:“郁宿舟?”
他茫然而混沌地望着她,那陌生的眼神印证了江未眠的猜想。
这是镜子里的郁宿舟。
光如一片水,她与镜子对照,那么——郁宿舟那边,应该是看见了另一个“她”。
这镜中魅看来是真的打算直接对郁宿舟下手。江未眠心头一凛。
只是她不知道,这镜子控制的范围有多少。
是整个后院,还是整个江家,亦或者是......整个益州城?
江未眠伸出手,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破开水花,将另一侧的少年拉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周遭鼓动起她衣袖的水登时消失。
江未眠干爽地站在原地,方才那镜中少年也消失不见。
镜子,迷人心魄,那镜中少年,应当是郁宿舟的一部分。人间有了镜子,便有了人形。一个一摸一样的自己,渐渐生出了灵智,便有了镜中魅。而镜中魅之所以智力低下,是因为只有虚的形,没有真的身和魂。镜中魅若是想要脱离镜子,先得获得一个人的真实身体,就如同最初镜中魅要江未眠的身体一样,先通过睡梦侵入她的精神,最后获得她身体的支配权。
而这一只镜中魅,因为吞吃了郁宿舟的血肉,以意外的方式有了部分灵智,自然对于郁宿舟的身体有着本能的渴望——占据,亦或者吞吃。
而想要获得郁宿舟的身体,就要像最初侵犯江未眠的精神一样尝试分离他的魂魄。
郁宿舟的心智坚定,所以镜中魅抓住的唯一一缕魂魄,就是他的恐惧。
魂魄被全然吞噬,身体便被镜中魅占有。而人的魂魄若被镜中鬼魅所摄部分,便会迷失心智。
按这么算,她也算救了郁宿舟——就是可惜不知道郁宿舟知不知道。
她倒是没察觉到自己有什么魂魄缺失,只能祈祷若是她魂魄走失,郁宿舟没对她的魂魄做什么。
江未眠挣脱开水镜的束缚,面前又是瓢泼大雨倾注而下。
她透过湿漉漉的刘海再度看见了那个女人。
白衣女子手中还是握着那支通体乌黑的笔,见她醒来,带着讶异掀开眼帘。
“书纸竟然被你吸收了?”
那女人的面庞在雨幕中模糊,江未眠只听见她说:“你是无中来,自然可以挣脱一切......我怎么才想明白。”
“长安之祸,六道混乱,天煞孤星的乾骨命盘,自你出现,便生变像。”
江未眠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大抵听见了乾骨,长安之祸等字眼,心头猛跳:“你是谁?”
她知道未来的长安之祸,还知道郁宿舟的乾骨?
那女人神色更加诡异,讶然反问:“你看得见我?”
她怔忪片刻,自顾自回答:“也好,也好。”
她俯首,如同最慈悲的佛,妙音绕梁似钟磬:“小姑娘,到长安来。”
那句话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江未眠捂住为之震颤的太阳穴,蹙眉望着那女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