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一声,说如果你纹了阴绣,那阴魂想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那你活得有个鸡毛意思?那还是你自己吗?
竹圣元叹了口气,说:我前些天被人双规的时候,早上睡不着,一个人偷摸的到了街口,一个人走。
“那次,我遇到了一个环卫工人。”
竹圣元顿了顿,又说:我就问他——你一个月赚多少钱啊?天天四点钟就开始干活了。
环卫工人说他一个月赚八百。
竹圣元听了心里打颤,他几乎想不到,现在还有人拿这么低的工资!
八百块钱的工资是什么概念?
这年头,叫上三五个知己好友,出去吃顿火锅,敞开了吃,也得吃个五六百了。
那环卫工人的工资,才够吃一顿多火锅。
竹圣元就问那清洁工人——现在最低保障都不止八百块了,你工资为什么这么低。
那清洁工人说他其实不是环卫公司的正式工,那些正式工的工资,一个月一千九百块钱,那些正式工呢,比较懒,就把环卫活包出去,包给比他们生活更加窘迫的人。
就好像现在,八百块钱一个月,包给了竹圣元面前的这个环卫工,那些正式工,就落一千块钱的好处。
竹圣元说: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个世界复杂,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简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土粒,一层一层的压迫,一层一层的压制,压制得你根本喘不过气来。
“世界很残酷,我也要变得残酷起来。”竹圣元说:我想过得好一些——就得变得和我以前不一样。
他说:如果我再继续得罪人,而官又是这么一个小官的话……我担保我退休的日子,比那个环卫工人还要过得惨,无数的人会收拾我,会整死我的,也许还用不到退休的时候,我就会像这次被双规一样,被人抓起来,成为阶下囚。
“老老实实听话,老老实实的享受当官应该享受的。”竹圣元说:我变了——因为我读懂了人生。
我眯着眼睛,说道:读懂人生的人很多,最可贵的人,是读懂了人生,却依然不愿意懂的那些人,老竹,本来我很尊敬你,但现在,尊敬,无法谈起。
我又说:你不是要做阴绣“天狗吞月”吗?可以!打掉了张哥和韩老板之后,我给你做那个阴绣!
“谢谢理解。”竹圣元说。
我摇摇头,说不用谢,我这不是理解你——我不给你做阴绣,是把你当朋友,当老哥们处,不希望你有事。
“你现在不是我的朋友了,给你做阴绣,那又如何?反正出事的不是我,你不是要走官运吗?我送你一程。”我站起身,抓起了杯子,递向了竹圣元:最后一杯酒,从此不再是故人,我们往后各取所需!各有所求,愿你我,在我们的路上,越走越好。
竹圣元苦涩的抬起了杯子,和我干了一杯:好!
我在喝掉这杯酒的时候,还对竹圣元说:老竹……我以前也读过书,读得不是很好,但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诗人,叫北岛,他有一首诗,我念给你听——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我跟老竹碰杯,叮当一声,真的像是梦破碎了的声音。
不过……不是我的梦破了,是竹圣元“为民做主”的梦……破碎了。
我转身而走,走得很决绝,只留下了一句话:老竹,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交易。
“当然!三天之后,省调查组的人下来,一定打掉张哥。”
我笑了笑,从此以后,我也许会和竹圣元交道打得更多,但是,无关于友情、无关于情怀和梦想,关乎的,只有双方的利益。
回了家,我心里很堵,跟冯春生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今天和竹圣元的对话。
冯春生说这都是人之常情。
人有七情六欲,没有人是完人,很多所谓的清官,只是没有放到一个环境里去,放进去了,那就不清了。
“能这样也行啊。”冯春生说:那以后找竹圣元办事,方便多了……不谈感情,只谈钱。
对啊!谈钱多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乞,互补赊欠。
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有十足的感伤,一时间,我真的有点恐惧人性了——万物谁最恶,人必当其冲!
我对冯春生说:还有三天时间和张哥刚正面了……我想,趁着这几天,出去走走!
“散心啊?可以啊!去哪儿走走?我陪你去。”冯春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