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说着,拉住了刘藻的手,道:“我不过一黔首,攀不上丞相,她待我这般郑重有礼,全是因你的缘故。要说是臣子侍奉君王,断不致尽心至此,她对你是真心爱护,事事都替你先想到了,为的就是使你过得轻松些,你过得好,她宁可自己累一些,操劳一些。”
刘藻听着外祖母说着谢相待她的种种好处,强忍住泪意,点了点头,却不敢说话,恐一开口就泄露悲声。
老夫人嘱咐刘藻厚遇谢漪,为的其实也是她。她殷殷嘱咐道:“天子注定就是孤家寡人,你父母缘浅,其余汉室宗亲,自来无相见,更无真心待你的。如今只我与丞相二人了。我上了岁数,没多少日子了,待我去后,你便只剩了谢相一个亲人。你再这般生分,连声姑母都不肯唤她,她寒了心,离了你去,你便当真是个孤家寡人了。”
自旧宅出来,时候已不早,可刘藻却不想回宫,她越发地想念谢漪,在旧宅外徘徊了片刻,终是拐去了相府。
她不敢走近,怕人看到,禀与谢相,便在小巷的拐角悄悄地看上两眼。相府门前,有不少人往来,门子站在门口与人行礼,有一些令人引入,有一些则拒于门外,还有一些则收下了名帖,分毫不乱。
刘藻只挂念谢相伤势如何,可已大好了。她有一月没有见过她的面,每时每刻都在想她。她专心政务,每一道奏疏都认真批阅,接见大臣也从无懈怠,唯恐有分毫怠慢,谢相知道了,会对她更失望。她说过,她希望她能做一明君。
可她没来上朝,也无奏本递上,除偶尔大臣们口中提起丞相,便像在人间消失了一般。今日听了外祖母这句孤家寡人,刘藻不由害怕,害怕她那样一个温柔的人,被她寒了心,再也不肯理她了。
街尽头忽然来了一辆轺车。刘藻认出来那是谢相的车驾,她先是一喜,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看过去。
轺车渐渐驶近,刘藻的视线穿过诸多甲士,看到了车中那人。她身着丞相的制服,戴冠,跪坐在华盖下阖目养神,距离有些远,又不时有人影遮挡,刘藻看不清那人的容色。她不禁着急,目光不住地转动,欲躲开人影,仔细看一看她。
轺车至府门前,停了下来,谢相睁眼,刘藻一惊,忙侧身躲到墙后,怕她发现了她。门子与上门之客的行礼声隐约传来,刘藻竖起了耳朵细细地听,仿佛听到谢相的一声免礼,仿佛又没有。
应当是没有的,隔得这样远,谢相一人的声音,哪里传得过来。刘藻失落,她着实忍不住,稍稍地走出一些,想再看一眼谢相。
然而待她再望过去,相府门前已空无一人,谢相走了,往来的宾客也走了,仿佛方才的人来人往,都只是一场幻梦。
第53章
刘藻远远地见过谢漪一回,一路惘然地回了宫,到宣室殿中坐下,见了一案简牍,又忽有了依托。
丞相有伤,故而不上朝,然时日一久,伤势大好,再不上朝,便不妥当了。再过几日,她必会来的。
刘藻取过最上头的一卷简牍,是长乐郡所上,禀治下春耕之事的。竹片打磨烘烤,制作得光滑莹润。刘藻拿在手中,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这卷竹简。
春耕之事,已将要春日了。她转首望窗外,窗外已是黄昏,天空灰蒙,狂风大作,依旧严寒。刘藻站起身,踱至窗边,便见天况虽寒,窗前那株银杏树已抽嫩绿的芽,在这天寒地冻间,犹显生机勃发。
刘藻一时出神,不由想到,倘无那事,再过上一月,春意更浓之时,她本可与谢相一同行春。听闻每到春日,五兆原上生机涌动,风光明媚,往来游人,行之如织,一侧还接渭水,渭水水波清冽,还可垂钓岸边。
可惜而今全成了空谈。刘藻呆了一会儿,回到案前坐下,将案上简牍一道道都翻开来看,仔细思索,做了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