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里的水已经倾泻出来,经过多日融汇,已与洪水持平,水流已趋于平缓。将士们扛着麻袋一袋袋往决堤坝口送,往来十几里地,趟水扛袋阻力又大,趟着的水里被暴洪冲下的残垣浮尸应有尽有,走起来磕磕绊绊一个不甚就要跌跟头。且坝口被水泡着整个颓倒,边堵边塌,一千人往复一整日也才堵住了小半边。
“主子,坝口的土疏松散碎,一碰即落,决堤口在逐渐扩大,堵堵塌塌,照这样的趋势,至少还需要几千袋土才能堵的住。”鬼衣衫尽透,明显刚从坝口处勘探回来。
“不是说年前刚刚加固过?”
“年前是否加固过属下不知,但以坝口现在的情况来看,至少五年内不曾加固。”鬼回话的神情严肃认真。“这场洪水未必就是天灾,可能是人祸。”
“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去挖土。”君兮冷脸发声。
第二日,君兮令将士们排成一列纵队,从驻扎营地直接连到决堤坝口,三尺一人。营地留守十几人装搬土袋,其余将士们只要站在自己的地方等着上一个人把土袋送到自己肩上便可。此举省了不少脚力功夫,士兵们的体力也得到了一定保存,工程速度也大大提了上来,只两日,决堤坝口便被填住了。
“钦差大人,坝口是堵住了,但是泄出来的水却送不回去。这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大水封城,咱们要如何上山去啊?”篝火哔拨响着,吕世荐坐在君兮对面,神色焦灼。
如今距他下山已过去了十几日,山上早已弹尽粮绝,便是吃土怕是都撑不到这个时候。
第二天天一亮已经吃饱喝足的将士们便准备好撸胳膊卷袖子开山泄洪了,谁知将军大人却不知所踪,只留黑白两位统领带着他们。
与将军大人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个来送信的吕世荐。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看黑白统领坐立不安的模样怕是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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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透明,阴沉沉的天却也看不到几分光,小雨淅沥下着,投进汪汪水洋,如细针入海眨眼消失不见。
细雨朦胧了远山,重叠了树影,连日阴雨,空气里雾气很重。
脚踏淤泥深没足踝,路泞拔脚,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趟着齐膝深的浑水跋涉在泥潭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你确定前方有谷?”君兮专注往前走,头发就着汗珠混着雨水黏在脸上也顾不上。
“有的,但是那里有一道天然石壁作为屏障,水泄不下去的。”吕世荐跟着君兮往前走,第二十三次强调那里没办法泄洪水。
如今已经堵了坝口,只要泄了洪便可进山,昨夜他与钦差大人一直在研究地图,商讨将洪水泄到哪里去。洪水汪汪,他们只有一千将士,挖山泄洪人手根本不够。
钦差大人思维迥异,他完全跟不上,只不时被询问一下地图上标注的具体情况。
天将明时,钦差大人指了地图上一块三角标记之地,他随口说了句那里是一个天然大峡谷。钦差大人听了眼睛直冒光,他连忙补充虽然那里是一道天然峡谷,但有天然石壁屏障,无法作泄洪之用,钦差大人却竟充耳不闻,连连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他以为这事也就这般过去了,哪知刚刚歇下不久,英明威武的钦差大人拖着三个大大的油纸包,一身劲装摸到了他的帐子里,猛的两巴掌把他拍醒,非要他领着来寻峡谷。他好说歹说也没劝服,只好奉命行事。
“还有多远?”不知过了多久,君兮抹了一把脸上一道道淌下来的汗雨混合物,开口问道。
“十二三里吧。”吕世荐翘首眺望了下远处重叠峰峦,“这里是洼地,愈靠里积水愈深,大约六七里之外的水便会淹没口鼻,到时候必须憋着一口气快速游到谷壁……”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君兮冷冷道。
“什么?”吕世荐瞪大眼睛看着君兮。
“我看得懂地图,这里地势低洼,已经是龙脊沟与瞿溪州交汇之处,前面最矮的山壁之后就是那座天然峡谷。”君兮一指前方绰约山峦,“我寻得到,你不必再跟着了。”
“……”
“你回去告诉将士们,准备好,待我回去即刻上山。”身后没有回音君兮也不理会,自顾的说着。
浑水没到了腰际,身后“哗啦啦……”
浑水没到了腋窝,身后“哗啦啦……”
浑水没到了下颌,身后“哗啦啦……”
君兮回头,冷眼看向身后垂头垂脑跟着的人,“我让你回去,没听到?”
“听到了。”吕世荐连连点头,却有点为难的看着君兮。
“钦差大人,您是小人带出来的,小人要是自己个儿回去了。万一,小人是说万一,万一您要是出了什么不测,小人是说万一。”吕世荐小心翼翼的瞧了君兮的脸一眼,生怕她闻言震怒,再三强调万一二字。
“到时候将士们非把我生撕了不可。”吕世荐紧紧跟着君兮,“思来想去,小人觉得还是跟着您比较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再往前走水就要没顶了,小人的水性在江南道七州十四郡都是一把好手……”
“我会水。”君兮的脸沉了沉。
“您就权当小人是个给您背粮的。”吕世荐腆着笑脸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油纸包,“小的要是现在回去,您回去可是要饿肚子的。”
君兮没心思再理会吕世荐,回过头去憋住一口气,没入身前混水之中。
水声哗啦啦的响,天色将明,幽幽白光隐约映着黄黑混水,映着水面之上漂浮着的被大水冲走泡肿发胀的尸体。
眼前随处可见充水暴凸的眼,脱水褶皱的手,惨白惨白的皮,偶有三两只手脚以诡异造型支出水面,远远看上去像在对人招手。
潜在水里,脚一蹬,踩上一颗肿胀若盆的头。臂一推,触到一张扭曲变形的脸。拨水前游,指梢不时缠上一团水草似幽幽飘荡的乌黑长发,鼠鸡禽畜毛乎乎一团团一块块顺着水流卷过来的更不知凡几。
借着天边泛起白光,映的入目死人脸更清晰了几分的同时还带了一丝白冷之光,更觉鬼气森森。
君兮和吕世荐在这样充满惊喜的洪水中游了整整两个时辰,就在君兮一口气憋尽,觉得手脚酸痛已无力继续时,指尖终于触到了冷冰石壁。
“哗啦~”混兮兮的脏水里冒出颗人头。
头未肿胀,脸未扭曲,只皮肤微微泛白,眼睛睁的黑玻璃球儿似的,活人。
君兮嘴唇紧抿,使劲甩了甩头,头上脏水四散甩开去,一旁冒出人头躲避不及,溅了一脸。
噼啪水珠砸在脸上,有点疼,有几滴正落进闭合唇瓣,水珠沿着双唇缝隙流进去,染了舌尖,有点苦。
吕世荐眉头一皱,抬头看到甩发女子,眼睛一瞪,脑中出然出现水中那些泡了不知多少天的胀尸。
“呕~”
甩净发上滚下水柱,君兮仰首看向头顶,似在寻找什么,只见她手扣腰间银鞭,倏地甩手,银鞭蜿蜒甩出,直缠上头顶大石块,君兮拉着鞭子的手腕猛的用力一抖,倏地扯下。
吕世荐胃里空空,只干呕了几下,好容易缓过翻腾肠胃来,正咧嘴散着口中苦气,听到这边动静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大石块“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水面,溅起半尺水花。
君兮手臂抬起以袖遮脸,直待水花落下。刚转过头来的吕世荐咧着的嘴正被水花喷了满口泡尸浑水。
“噗~”吕世荐嘴里喷出一股黑色喷泉,水珠点点,很好看。
这一口,泡尸浑水满满,唇齿舌喉尽染,味道不仅苦,还有点咸。
吕世荐眨眨眼,一个转身,“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