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1 / 2)

余杭城里。

久雨初晴,潮气退下,厚云拨开,骄阳悬空洒下灿灿金辉。

城里部分被冲毁的房舍已在原址上建了新舍,青砖青瓦新庭院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能这么快便有财力盖起新房的多为官宦之家及商贾人家,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房倒屋塌流离失所的普通民众则都以影响安定为由被驱逐到了城外去。

因而余杭街上往来行人极少,偶有三两行人,却也是步履匆匆甚是冷清。

然而城西九曲折巷里的赌坊却已支起铺子开始营业,室内完全不同于街井萧条之像,喧嚣吵闹沸反盈天。

这间赌是余杭城里最大的赌坊,往日里接待的便都是些官宦子弟。这些人被困山上多日,好不容易下了山各种玩乐之所又都关了门,早已手痒难耐。因此赌坊今日刚一开门,便挤了一室的人。

“开!开!开!”

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围在一起盯着庄家晃动骰盅的手喊得一声比一声高。

桌上碎散银块铺了满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如是矣。

而就在吕世荐在州丞府里左右乱逛的时候赌坊里也来了一个人。

坝口决堤,洪水泛滥,受灾之地何止百顷良田,百姓流离失所果脯尚艰,哪有余钱在赌坊消磨?因此此时来赌的都是些官家子弟,同住一城又皆纨绔,大家经常一起玩乐相互之间也都很熟,此人却眼生的很,因此刚一踏进门来便引起了众人注意。

此人身材较一般男子瘦小,头戴灰辔头,面色灰黄,一身粗布麻衣,怎么看也不像有钱赌的模样。

与闹喧喧众人不同,他进了门来安安静静站在人群外,默默看着赌桌,在骰盅摇定开点之前,才从怀里掏出一块黄豆粒大的碎银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写着“小”字的庄上。

看着碎的不能再碎的银子,众人唏嘘声一片,也不曾多加理会,只道是那家托大的穷小子。

然而骰盅开点,众人眼睛都直了。

三个一,小。

“唉!”押大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押小的笑意津津一胳膊把银子揽过来。

麻衣少年也接过自己赢的银子,一个豆粒变成俩,发家致富全靠它。

“再来再来。”坐在位上衣着最为华丽的年轻人摆摆手示意庄家继续开。

“小。”沈丘把身前所有银票往写着大字的庄上一拍,“小爷我就不信今天一次大都开不出来,小!”

五五六,大。

四三五,大。

二五三,大。

……

骰盅一次次打开,沈丘的脸越来越黑。

银子在桌上挪来挪去,每挪一次都要少一点,兜里的银子进进出出,输输赢赢谁也没留住多少。

在一轮轮开点之后,有人渐渐发现了端倪。

“你发现没有,打这小子进来,就没押错过。”一个输光了身上所有银两的少爷捅了捅身边的人,目光看向一边忙着捡银子的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默默押点不说话,手中却已经收了一大袋散银,那都是他用那块小的几乎找不到的碎银翻的本。

“是吗?”那人往麻衣少年身上瞥了两眼,看到他手中钱袋眼睛一直,“天哦。”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庄家摇骰的手一阵猛烈摇晃,稳稳定住,目光却锁定在麻衣少年身上。

作为赌坊庄家,他自然发现了此人从进门来一直没错过庄,从一钱银子生生翻到几十两。

桌子上已经没有碎银,倒来倒去,众人兜里的银两已经输得差不多了,毕竟非常时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也不再押庄都看向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已经从最初的外围进到了桌前内围。看也不看,“啪!”的一声将钱袋往小庄上一扔,全押。

小!

众人看的呆了。这小子今日押了一天大庄赢了一天,最后一把竟然押小。今日可是没开出一个小来,众人见麻衣少年押了小全都摇头发出了唏嘘之声。

可惜了,这小子赢的这么多便是他们看着也不禁有些眼红。可惜穷就是穷,侥幸赢了点却终究还是太贪,被银子冲昏了头。

赌桌这个东西,一场暴富者有之,更多的却是一庄倾家荡产。

哪怕再幸运也有失手的,所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若这把押错可是连本带利全还回去了。

“你确定吗?”扣着骰盅的庄家看着麻衣少年问道,“若押错了可是满盘皆输。”

“小,全押。”麻衣少年说了进门第一句话,声音有些细,没一点男子气概。

庄家是个中年男子,见麻衣少年语气坚定坚决不改,抬手就要开盅。围观众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骰盅上,想看看能不能开出今日第一个小出来。

庄家的手拿着骰盅刚起了条缝,麻衣少年突然按住了庄家的手,众人跟着心脏倏地一提。

“叩~”骰盅又扣了上。

庄家抬头看向麻衣少年。

“你玩不起。”

麻衣少年木木然吐出四个字,黄黑的手按在他开盅的手上,另一只手则拿起了桌上钱袋揣进怀里。

松手转身,抬腿就走。

“请慢。”庄家站起身来看着麻衣少年,一个眼色递出立刻有人挡住了门。

“这位小兄弟看着眼生估计是第一次来我这玩儿,不懂规矩。赌庄的规矩,买定离手,骰子已摇定,盅还没开,你不能走。”庄家慢悠悠的站起来说的不急不缓。

众人见状都环臂看着,有好戏了。

麻衣少年闻声转过头来,脚步轻抬走回赌桌前,抬手将桌上静止骰盅一把扫开,骰盅嗤的滑出两掌远,里面骰子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众人眉头一跳,耳边已传来少年轻细声音。

“这局,作废,再开一局定输赢,敢不敢玩?”麻衣少年转首与庄家四目相对。

“好大的口气。”庄家的目光落在被少年推开的骰盅上,面色微沉。

他那一推看似随意却用力恰到好处。骰盅挪动碰动内里骰子,正将骰子推出了个“三三一”,方才那盅若不是他开盅时故意碰了一下骰子,正是此点,此子会听音识骰?

“赌坊接盘,不知会注多少?”少年冷声问。

“赌坊开盘要下赌注,不知你押多少?”庄家昂首睨着少年问。

“我用它赌你赌坊所有存银。”少年将手中钱袋扔到桌上,里面碎银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在座众人齐齐倒吸了口气。

这才是好大的口气!

此赌坊在四周八郡都是最大的赌坊,往日里人流量极大,过往商客偶尔犯了瘾也要来押上几把,存银几近万两,此子不过几十两碎银竟要赌人家所有存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庄家也不禁被少年的话逗得笑了,看着桌上那袋散银不禁问道,“你可知我赌坊存银几何?”

“不知。”少年答,“只要你把银匣拿上来,我就赌,你若不敢赌现在就让我走。”少年说的干脆。

众人捂脸,这是蚂蚁吞大象自取灭亡啊。他赢了几十两银子庄家已经不满,不想让他走了。这把竟还要赌人家全部存银,若他真赌赢了,那便赢了赌坊全部家当,庄家会让他走?开玩笑一般。

若他赌输了,这一下午的收成便尽打了水漂,白忙活了一场,这场局怎么算都是亏的。

可看麻衣少年一脸坚定的样,似乎铁了心要靠一粒碎银拿下整个赌坊趁机发家。

此子脑子绝对不正常,众人扼腕。

“好,我跟你赌。”庄家高喝一声,他会听音辩骰便以为稳赢不输了吗?真以为天底下只他一个会听音辩骰?

“取骰盅来。”庄家唤道。

伙计很快便拿了两副骰盅回了来,在二人面前各放了一个。

二人作赌规则很简单,一人一副骰盅,内带三颗骰子,分别摇盅,同时开点,谁的点大谁赢。

众人兴致勃勃的围观,见过两人独挑的,没见过赌注这么大的。一个个低声猜着谁会赢,人群分成两拨,不过大多数都支持庄家,毕竟玩了十几年的骰子了,经验老道。麻衣少年一看就是新手,说不准之前赢得都是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