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日带来的光和热正在逐日消退,每天阳光直射大地的时间都在缩短,而夜晚则在悄然延长,当收获节结束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雨终结了连日来的暑热,在凉爽起来的夜晚,逐渐向西运行的白角星提醒着关注天象的学者和农夫们夏季就要结束了。
霜月正在逼近,虽然秋季还未到来,但作为一个北方王国,安苏的大部分地区都会在霜月来临之前的一周内转入凉爽,即便南境也不例外。
在以往,这将是各个城镇的居民们最后一个“黄金时段”——丰收之月里收获的粮食囤积在家家户户的地窖和粮仓中,暂时无需顾虑食物问题,夏季流行的多种疫病将随着天气转凉而减少,恼人的蚊虫也开始渐渐消失,而天气彻底转冷还需要一段时日,在冬季雾月来临之前,人们暂且不必担心寒冬带来的生存威胁,他们便可以趁着这最后适宜活动的一段时间继续囤积食物,或者修葺房屋、储备木柴……
理论上,这短暂的“安苏之秋”就是各个城镇在全年里最后的繁华忙碌之日。
然而在卢安城,繁华在丰收之月一开始就结束了。
今天是封锁的第五十四天,城中的气氛仍然在不断恶化。
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行色匆匆的身影从街角一闪而过,除了是巡逻的圣教军士兵之外,便只有出来打探消息的教士或者小吏,即便现在是正午时分,整个城市却像入夜一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几乎不会有人把这样一座充斥着压抑紧张气氛、到处死气沉沉的城市跟圣光教会在南境的圣地联系起来。
然而这样的气氛是有道理的——南境易主、塞西尔公国复兴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地区,人人都知道一个新的统治者已经君临这片土地,然而糟糕的是这位新的统治者和圣光教会的关系似乎并不和睦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惊人战争中,圣光教会做了个不太妙的选择,一支精锐的圣教军在南方主教的带领下踏入了战场,而且是在塞西尔的对立面……
战争的开端声势浩大,结束起来却迅速到让人难以置信,在那短短的一战中,主教败亡,南部地区最强大的教廷骑士全军覆没。
甚至还搭上了来自圣灵平原的所有高阶骑士。
然后卢安城就被封锁了。
封锁,而不是进攻,这给卢安城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如果战争之后南境公爵直接来兴师问罪,或者干脆派军兵临城下,卢安城的教士们反而会安心一些——至少那证明了一个明确的态度,而只要态度是明确的,应对起来也就简单许多。
卢安城可以诚恳地致歉,可以答应一系列赔偿条件,可以让出一些教会土地甚至是一部分宗教豁免权,以换取新领主的怒火平息,换取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和传教的机会,哪怕局势真的不可收拾,南境公爵执意要以武力解决问题,卢安城的守卫者们也不会畏惧狂热的教廷骑士早就做好了殉教的准备,教士神官们也不畏惧刀剑和魔火,能在南境这片荒蛮土地上传教的神职者,从来都是圣光教会中最顽固、最不惧挑战的一批。
然而那位新的公国统治者却选择了最难应对、最难揣测的行动沉默的封锁。
他没有往卢安城内派一兵一卒,而只是封锁了整座城市对外连通的所有关卡,全副武装的塞西尔士兵和他们的防御工事就好像木桶上的塞子般堵在卢安城外的每一条道路上,不管是人员流动还是消息传播都被严令禁止——公爵用的理由是维持战后秩序以及调查情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软禁了整个南方教会。
在南方地区传教的所有圣光神官都被驱赶到了城里,和圣灵平原联络的渠道也被彻底封死,不管是商队还是零散的冒险者、佣兵,都被禁止靠近这一地区。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塞西尔人的封锁线还未合拢,仍然有零星的流亡骑士通过小路跑进城里,大教堂的主事者们还能通过流亡骑士的口了解到外面的最新变化,但很快,所有的漏洞就都被补上了,对外界的一切消息渠道都被切断,这座城市被彻底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还堵住了嘴巴。
城市里的居民很快便变得惴惴不安,安苏王室派到这里的、名义上的城市管理者们则在封锁线还未合拢的时候就跑了个干干净净,据说有一半都已经投靠了塞西尔人。
在这样的气氛下,今年的收获节是在沉默中度过的——没有任何人组织庆典,更没有任何人敢浪费粮食,教士们指挥着农夫收割了紧靠城墙的农田里最后的作物,然后就把这些可能是最后的食物珍而重之地压进了粮仓里,并开始对平民实行最严格的宵禁、配给制度。
似乎一切都到了最糟糕的境地,然而实际上,在圣卢安大教堂内,坚定的信仰仍然支撑着留守在这里的最后一批圣职者们。
被临时选为“卢安主教”的法兰?贝朗结束了晨间的祷告,他沉默着在圣光之神的圣像前起身,任由侍从上前整理着自己仍然光鲜的法袍,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