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的话说完,饭桌上一片静默,白家固然是一方土匪恶霸的习气,秦家却未必买账——即便秦家再没落,也不至于叫人打脸打成这样,任人指派来指派去,让秦家家主和老太太大费周章地亲自去白家的地盘儿问候。
简宁心里冷冷一笑,恶人还需恶人磨,她喜欢白夜行的嚣张放肆,她想看看秦家如何应对。
可表面上她还是要偏袒着秦家,不能让人看出痕迹,所以,简宁不满地望向白夜行,皱眉先发了声道:“为什么你爷爷不能来c市,一定要让我奶奶和大伯父去那个什么岛?听着就很远的样子。是你要娶我,不能有点诚意吗?”
白夜行收回目光看向简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小可爱,你这就冤枉我了,我们北山岛是个好客的地方,以后也是你的家了,秦家嫁女儿,奶奶和大伯父不去瞧一瞧怎么放心得下?你当所有人和你一样幼稚不懂事?以为随随便便去玩一趟吗?”
白夜行粗粝的嗓音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竟让人一时无法反驳,是简宁自己的婚事,她有什么理由说不需要秦家家长为她费力折腾?她该是唯命是从的,完全听奶奶和大伯父的意思。
“哦,是这样吗?”
因此,简宁装作为难地望向秦老太太和秦昱鸣,不确定地反问道。
秦昱鸣并不信任白家。哪怕他们有着多年的合作关系,暗地里有过勾结,甚至还订下了儿女婚约。
从白家对付简家的残忍手段来看,秦昱鸣有足够的理由对白家敬而远之,何况他还做贼心虚,因此,让他去往遥远的北山岛,即便是嫁女儿也不可能。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尤其是白夜行的等候答复,秦昱鸣依旧沉稳而从容,淡淡点头道:“是应该去看看,儿女的婚事不能随便。不过呢,小薇五月底就要结婚,到时候顾家、秦家、白家就都是一家人了,我想啊,白家老爷子少时离家,多少年没回过c市,倒是可以和故人叙叙旧,不如赏脸来参加秦顾两家的婚礼如何?待小薇的婚礼结束,我们再来谈苒苒的婚事,一个家里事事总要有点规矩,不能随随便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秦昱鸣随后望向顾景臣,以家长的姿态道:“小顾啊,白家老爷子应是你爷爷的少时好友,他老人家若是肯来为你和小薇撑场面,绝对是顾家和秦家的荣幸啊。”
说了一堆的理由,归结为一句话——照秦家的规矩,他们不去北山岛,让白家老爷子回c市找找年少时的回忆,叙叙旧时候的交情,顺道扯了顾家下水。
简宁差不多已经能够置身事外,仿佛他们谈论的一切和她无关,四大家族里单单灭了不识时务的简家,她倒是想看看剩下的三家如何沆瀣一气!
无论是从白夜行嘴里,还是从刚才秦昱鸣的嘴里,都如此一致地认同自此后秦家、白家、顾家都是一家人了。
没有人信神佛,没有人信因果报应,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主宰一切!
“也好。”顾景臣应道,他的话很少,不似秦昱鸣般解释许多,可顾景臣的答应很有分量。
顾家在官场上的确要卖秦家几分面子,但顾家枝繁叶茂,这些年触角所及的地方已非秦家所能干涉。秦家和顾家结成儿女亲家,目的便是为了令白家震慑,不能轻易去算几十年前的旧账,至少不能落得简家那样的下场。
事到如今,秦昱鸣仍旧有这种依仗,只要顾家在,秦家总不至于狼狈落败。
听完秦昱鸣和顾景臣一问一答的附和,白夜行勾起唇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探讨下去,伸手勾住了简宁的肩膀,凑近她的脸笑道:“小可爱,原来这鸿门宴是为我设的啊,想娶你怎么就那么难呢?连我爷爷都搬出来了还是不行,看样子我们永宁老白家是被人忘光了,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都过去五六十年了,河东河西都变了两回,你说我是娶你还是不娶你啊?”
白夜行分明话中有话,简宁知道他是故意说给秦昱鸣等人听的,她假装没听懂,不满道:“娶是你说的,不娶也是你说的,我从来没我自己的自由。你不娶我,很多人排着队等着娶我,你算老几?”
这番话用莫苒软糯的嗓音说出来,虽然并不刺耳,可有心人总能从中提取到想要的信息,白夜行还是那张邪肆的笑脸:“哦?很多人排着队等着娶你?我白夜行算老几?小可爱你真敢说啊,谁教你说的?我可不信你自己敢这样说。”
十八岁的女孩,尤其是豪门贵族里的千金,所做所为并不能由她们自己来做主,无论是她的婚姻还是爱人,或者有一天不小心闯了祸,也应该是家长承担居多……白夜行把个找茬的无赖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矛头直指秦家敢说敢做的人,存心让人下不来台。
“白少爷这话就难听了,小孩子不懂事想到什么说什么,怎么能当真?你们俩没出世便定下的婚约,苒苒还能嫁给谁?”一直没出声的秦老太太开了口,一张嘴就否决了简宁所说,把婚约坐实了,的确是所谓的指腹为婚。
秦采薇难得也皮笑肉不笑地帮腔道:“是啊,白少爷误会我这妹妹了,她就是口无遮拦任性放肆,平时连我这个姐姐也不放在眼里,我们全家都拿她没办法,就差一个人管教呢,恐怕全天下就白少爷管得住。”
这赤果果的敌意,满桌子的秦家人,从老一辈的奶奶到平辈的姐姐,每个人都恨不得将秦莫苒推出去,用她来换取秦家的安宁,想得多简单多可耻!
简宁的胸腔中都是怒火,若不小心收敛,也许眉眼都会出卖了她。她的视线扫过顾景臣,只见他的唇抿着,没搭腔,仿佛漠不关心,眼里却有深藏的暗涌。
在秦采薇这时候竟肯认妹妹的虚情假意里,和秦家老小言辞一致的安抚中,白夜行扬起唇角,勾着简宁的脖子将她带进怀里,笑道:“宝贝,看样子我们不得不在一起了,三十年前定下的婚约,你那时候在哪呢?行了行了,大家别紧紧张张的,还吓着了小可爱,今天是姐姐姐夫的好日子,我怎么能喧宾夺主?快吃饭吧,一桌子的好菜都凉了。我又没带什么杀伤性武器来,何苦都这么看着我?”
白夜行的确是专治秦家的老手,即便他是简宁的仇人,可秦家亦是,眼见着他们明里暗里地较劲,简宁有一颗看好戏的心。白夜行适可而止地打住了质问和追究,才平息了一场几乎燃起来的火。
秦家的佣人将菜拿去热了,因为白夜行的到来,秦家老小估计吃得味同嚼蜡,又讨论了一些顾景臣和秦采薇婚礼的事宜,白夜行作为秦家未来的女婿,也跟着插了几句嘴:“哟,婚纱是vare先生设计的啊?大姐你的排场不小嘛。”
vare先生在时尚圈的影响力,连远在北山岛的黑老大白家少主人都知晓,也不知是白夜行涉猎广泛,还是vare先生的确声名远播。
可白夜行赞扬完了vare先生,却话锋一转对简宁道:“小可爱,咱们结婚的时候你的婚纱想要谁设计?让那个什么了不起的老佛爷亲自操刀怎么样?放心,你老公这么疼你,一定不会让你被别人比下去,大姐的婚礼现场,我会一样样记录下来,照着那规格给你up十倍百倍!”
白夜行的确有本事,一句话气得秦采薇拿筷子的手都顿了一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婚礼,最忌被人比下去,现在白夜行分明和她对着干,居然说什么一样样比照她的婚礼来策划与莫苒的所谓未来。
秦采薇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走下来,绝非小角色可比,她在白夜行面前很能沉得住气,皮笑肉不笑地接下话道:“白少爷真是个好丈夫,我这妹妹也算是有福气了,姐妹之间一个比一个嫁得好,秦家也有面子。”
“大姐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别怪我铺张,我这人没事就爱铺张,好面子没办法,何况是为了我的小可爱。”白夜行厚脸皮地应声道,还浮夸地捏了捏简宁的脸。
一顿晚餐在白夜行的津津有味中吃到尾声,也讨论了婚礼的诸多细节,连未来也畅想得差不多了,白夜行忽然想起什么,问简宁道:“对了,小可爱,我记得你戴过一条很闪亮的项链,钻石碧玺璀璨生辉,让人恨不得把你的脖子扯断那条,是什么来头啊?”
这个问题像是石子投进了湖水,叮咚一声,溅起的水花湿了离岸最近那人的鞋。
简宁心思转得快,早就知道白夜行在投石问路引蛇出洞,明明项链已经在他手上,他还要装模作样地追问答案,这话分明也是说给有心人听的。
简宁装作十分不解的样子,皱起眉头道:“那项链不是……”
“苒苒,虽然说那项链是简家给你的馈赠,是沈佩佩的心爱之物,但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秦昱鸣忽然出声打断了简宁的话,眼神一直注视着简宁,眼中是中年身居高位的男人特有的威严和不可抗拒,一本正经道:“连同简家的其他财产,都是你的,如果你和白少爷结婚,这会成为你嫁妆的一部分,完全由你自由支配,秦家不会干涉。当然,秦家的嫁妆也不会少……”
简宁与秦昱鸣对视时,眼神有似懂非懂的困惑,但她犹豫了一下,挣扎着支吾道:“哦,我……”她似乎糊涂了,不明白白夜行为什么装傻而秦昱鸣又为什么忽然失忆。
话没说完,白夜行笑起来,也打断她的解释:“呵呵,大伯父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我老婆身价这么高,我看样子是娶到宝了。”
他似乎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默认了秦昱鸣所说,捏着简宁的手道:“小可爱,项链怎么来的不重要,只要是你的就够了,也只有你的美貌才能配得上它啊!”
简宁弄不懂白夜行的心思,可她明白一点,白夜行并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她只是好奇为什么白夜行不在秦昱鸣的面前点破,是打算与秦家握手言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死去的简家,博得皆大欢喜?
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连一个表情都要好好计算,正在简宁不知作何反应时,一直沉默的顾景臣竟也开了口,状似无意地询问道:“听说‘赫拉之眼’二十年前被一个神秘人物拍走,然后便消失无踪,没想到二十年后还能重见天日。原以为我和小薇的婚礼已经够规格,如果有珠宝界的皇后“赫拉之眼”作比,我们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小薇,别怪我。”
顾景臣说完这话,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的眼神平静,滑过简宁的脸,仿佛在推脱责任,解释为何他无法为未婚妻赢得无人可匹敌的婚礼,以难得的耐性安抚未婚妻。
又或者顾景臣只是将“赫拉之眼”这个名字放在他们面前,让在乎的人更难忘却耻辱的岁月,守不住珍宝的落魄家族,以及贪心不足夺人所好的那个神秘人。
一切与之有关的人物,没有一个能安然静坐。
果然,白夜行脸上的笑更大了些,握着简宁的手也用了些力气,而秦昱鸣这只老狐狸脸上的笑容难得僵了一瞬。
简宁在顾景臣的这段话里,找到了她所仅有的同盟者的感觉,她不是一个人在与秦家白家搏斗,顾景臣虽然默默无语,可他的确站在她身边。
哪怕简家的惨剧顾家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可这时候的简宁却因此而略略有了点底气,她装作懵懂无知地问道:“有这么大的来历?不就是一串项链吗?再好看的珠宝也只是珠宝而已,只有附加在珠宝上的感情才是珍贵的。”
“连项链的来头都不知道,后天的时尚庆典你也敢去参加,不怕给白少爷丢人吗?”秦采薇轻蔑地笑道,转头又看向顾景臣,“我和你结婚不是图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我们过的是平常的日子,要那么大的排场何用,这有什么好怪你的。”
面对秦采薇的挑衅,简宁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她甚至察觉到一点可喜的地方——凭着秦采薇对她的敌意,以及她对那串项链所仅有的感觉,仿佛这位秦家大小姐根本不知道“赫拉之眼”曾是白家的所有物,更不用说这串项链曾经由秦昱鸣的手拍下,将事态演变成了一场追根究底的兴师问罪。
假如秦采薇知道事情的经过,她刚才绝不该是这种无所谓的反应。呵呵,这世上竟也有秦大小姐不知道的事。
简宁想要等到白夜行的答复,可白夜行没回应秦采薇,他只冲着简宁笑,说着模棱两可也许只有简宁能听懂的话:“还别说,我也很期待时尚大典,我觉得我老婆到时候肯定很漂亮。”
他还顺带着将简宁的手放在手心里揉了揉,从头到脚包括每一句话都泛着一股说不出的宠溺,他投给简宁的眼神似乎也与众不同,让简宁想起在打靶场的协议。
“你少恶心了。”简宁皱起眉头,做样子给秦家人看。
白夜行却像个疯子,想起一阵是一阵,不顾及任何人在场,又凑近简宁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小辣椒,说真的,你姐夫要结婚了,你不难过吗?”
白夜行见识过顾景臣不离简宁五十步以内,见识过顾景臣对简宁的保护。让他完全放下戒心,对顾景臣和简宁的关系不起疑,白夜行真的做不到。
简宁本能地看了顾景臣一眼,顾景臣的视线似乎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白夜行绝对有做侦探的潜质,她和顾景臣两个小时前还曾做过最亲密的接触,他们的关系连“藕断丝连”这个词都用得太过轻飘飘。
她承认她对顾景臣的身体着迷,她在他的怀里颤抖无法自控,任凭他在她身体里放肆,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契合,她无法解释她那不理智的占有欲——她终身不会再遇到那样的契合度,她也不会把她可耻的下贱告知顾景臣。
想要拥有的东西太多,最后能带走的太少,死生一次过后总能看开。在今天下午进秦家大门听说他要结婚时,她的确犯了病,以烟瘾压制疼痛。可她能怎么办?
她不可能得到顾家四少奶奶的名分,活着的时候没得到,以莫苒的身份更不可能,何况,她还有多少天可以活?
忽然便释然,简宁坦荡地对白夜行道:“难过啊,任何一个前男友结婚我都不舒服,但如果我能嫁得更好,就没那么不舒服了,人往高处走,才能站在高处朝前男友吐口水啊。”
白夜行听罢哈哈大笑:“宝贝儿,你太可爱了。这口水我一定让你吐得爽!”
她不否认顾景臣是前男友,不否认和他曾有过关系,不知道白夜行是信了还是不信,但似乎也都不重要了,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
一场被称为“鸿门宴”的家宴结束,天色也不早了,根据秦家的门禁,客人也该离开。
往日顾景臣可以选择留下住,可因为今天才定下婚礼的时间,明天起有许多琐事需要亲自安排,顾景臣和白夜行一起出了门。
两位来头不小的女婿,秦家人当然亲自送出门去,顾景臣和秦采薇相敬如宾,白夜行却不肯含蓄,在跨出门前,搂住简宁低头索了个吻,这才依依不舍道:“小可爱,我回去了给你电话,要想我,记得哦!”
多少影视作品里的坏男人形象放在白夜行身上都差了点火候,他的一动一静都让人心头发颤。顾景臣却冷静得像是老僧入定,无论他深爱的女人是否在同别的男人亲密,他都能泰然处之,不能再苛求一点一滴的温柔,他和她的身边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