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饬(2 / 2)

谢如意倚在连氏身边,娇声道:“不过,夏妈妈也是糊涂了,母亲给信芳堂拨过去的,都是稳重的老人了,姐姐这样大动干戈,未免是有些不好吧,日后叫下人怎么看母亲,这不是坏了母亲的威仪吗?”

谢如意这席话,说到了点子上,一针见血。

连氏听了谢如意这话,细细一想是这个道理,这府里毕竟不是只他们一房,还有二房和三房,她身为长房宗妇,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驳她的面子,这次兰庭敢这样干,谁知道后面带出怎么样的风气。

谢如意敢说这话,是因为她远比兰庭了解这个家里的结构倾衡,母亲掌理中馈多年,二房是庶出的,平素不大出头,但暗地里的小九九可少不了,平日里少不得弹压一番。

而三房呢,母亲平日里没少同她念叨过,三房过得最清闲的日子,享受着最好的福分,这幺出打小就是带着福气来的,连带着小的儿媳妇,都比长媳过得滋润,嘴上这样说,心里的怨气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溢出来。

谢如意太懂得,如何一句话说到连氏的心坎里,戳到她的痛痒之处。

面对连氏变了又变的目光,谢兰庭站了起来,一点都不硬着来,低眉道:“女儿向母亲赔不是,是女儿思虑不周,总以为夏妈妈是稳妥的,不想给母亲带来了麻烦。”

谢如意看着她这么干脆利落的道歉,心里还有些吃惊,而后又暗暗咬牙,这个谢兰庭,真是个两面派。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牙尖嘴利的不行,一句话都不肯让步,等现在到了母亲面前,又软的像是一团棉花,说什么就是什么,温山软水里出来的一样。

“罢了,瞧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母亲还能跟你计较这些不成。”连氏的脸色转瞬云开雾散,成了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不过,”兰庭转头就笑盈盈道:“我看妹妹身边的青墨就不错,不如给我借来用一用。”

谢如意心里咯噔一下,这明显是敲打她呢,昨日想来也是让青墨故意瞧见信芳堂里的,遂呐呐道:“姐姐快别说笑了,青墨是打小陪我长大的,太强人所难了。”

连氏蹙眉扫了兰庭一眼,刻意重声道:“兰庭,昨日咱们说的话,你都忘了?”

啧,兰庭这下半截话还没出来,她娘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给谢如意出头,生怕乖女儿又在她这里吃了亏。

连氏借故去里间安慰谢如意的时候,房间里就朱嬷嬷和兰庭。

朱嬷嬷一脸恭顺地在屋子里,只是不时望着兰庭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剥开皮,看穿看透一样。

“朱嬷嬷,有什么话要说快说吧。”谢兰庭猛地抬首,与她两两相望,大剌剌地将话说出来,朱嬷嬷微惊了下,平静的面目破了功。

不过既然谢兰庭出招了,她也见招拆招。

朱嬷嬷高高地昂起了头,挺直腰背,双手交叠在身前,摆出了老人的款,准备压一压兰庭,沉声道:“大小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您请讲,我洗耳恭听。”兰庭这样说着,却没有半点敬着的模样,朝她抬了抬下颌,笑靥如花。

朱嬷嬷凝视少女的笑意,只觉分外刺眼,一板一眼道:“好,老奴就直言了,自打大小姐进入咱们府里以来,老奴也是瞧着的,现在也不得不说两句了,大小姐心中不平咱们都知道,但进了侯府就是府里的门面,别为了一点琐碎就失了体面,姑娘家日后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能依靠的就是家里的兄弟,大小姐这些日子的不妥之处,想必也无需奴婢一一点出来了。”

谢兰庭静静地听着朱嬷嬷的敲打,看着她越说越激动,就差指着兰庭说都是她的错了,连氏还没说什么,朱嬷嬷就先跳了出来,她之所以在这听着,也是想看看,背后是不是有连氏的意思,现在看来,完全是朱嬷嬷自己自作主张。

为她心疼的两个小主子鸣不平来了。

兰庭听了一时,一面数着朱嬷嬷脸上的皱纹,五十好几想是有了的。

这在寻常人家,应是孙子有了的,这朱嬷嬷难道就没有孩子嘛,现在还留在连氏的身边伺候,要么确实是主子不放人,她又太能干,对主人格外忠心,要么是家里当家人死了,没有成器的子弟。

看这架势,是真的把谢疏霖和谢如意,当成自己的孙辈来看了。

格外忠心的话,便应该一视同仁,但她对谢明茵的态度,看起来可是一般般。

兰庭状似听得很认真,实则开口就问了个十万八千里外的问题:“嬷嬷当年是跟着我母亲一同去的扶桑?”

朱嬷嬷怔忪了一下,嘴边的皱纹复又撇了下去,心想她自己不是都和夫人说过,知道如意小姐无辜了吗,难道还要死咬这些不放,木然道:“这是当然,老奴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夫人有孕在身,这么要紧的大事老奴怎么可能不去,也亏得老奴跟着去照顾夫人。”

朱嬷嬷说起过去,可是满脸的荣光与骄傲,对于她们这样的老人来说,当初跟着主子一起共度险境可是不一般,值得铭记的事情。

“噢。”兰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我当然知道,弄丢了我没有母亲的责任,朱嬷嬷可别告诉我,抱错了我这件事,与你们这些伺候的人没有关系。”

朱嬷嬷被她说得一愣,哑口无言。

兰庭瞥了一眼里间,不时传来细细的人声,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嬷嬷也不要去找我母亲哭,说什么我不给你们这些老人面子,怎么说呢,连真正的小姐都能搞错弄丢,对于一个下人来说,应该都是大错了吧,不过,朱嬷嬷您若是真的问心无愧,大可去母亲那哭诉,说我不敬重您。”

这种老人家,和她哭嚎可没什么用,看得出,朱嬷嬷是个重体面和规矩的,现在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连这么大的错都能犯下,往日里帮着连氏惩戒几个小妾,算是什么功劳呢。

至于看着连氏长大,说实在的,养育连氏是连家的事情。

若是问心无愧,就去哭诉,朱嬷嬷哪敢呢,当时缠绵病榻的连氏,都不能说自己没有任何责任,她们这些本职就应该照顾夫人和小姐的下人,怎么敢说自己没有任何责任。

谢兰庭委实是受不得这老嬷嬷眼神腻歪。

每次她来了,朱嬷嬷就站在连氏背后,挂着一张老脸,不阴不阳地盯着她瞧,但凡连氏多给了她什么东西,这老嬷嬷更是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活脱脱的比寿安堂的那位,还像谢如意的亲祖母。

纵使她去哭诉,兰庭也不怕,除非连氏真的说得出口,让她去讨好一个老嬷嬷。

朱嬷嬷不是说不出大道理,继续来压谢兰庭,而是这一件事被她拿捏住了,就再也不敢抬起头了。

等从宛华堂出来之后,碧釉一直念念不忘兰庭给连氏道歉这件事,觉得好不容易亲近的母女情,这下又生分回去了,就说:“小姐怎么这么疏离,倒像是客人一样,当初二小姐分院另住,夫人可是亲自做了红脸的。”

“我同她怎么一样。”兰庭说的骄矜,却满是无奈。

怎么不一样,碧釉张了张嘴,这句话死活说不出声。

毕竟,夫人方才是真的等着大小姐道歉呢。

二小姐质问大小姐的时候,夫人一动不动的让她说完了。

再去了宛华堂,朱嬷嬷总算是把那张老脸收敛了些,兰庭觉得,已经没有什么令她不舒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