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2 / 2)

邱女先生指甲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拼命摇着头否认:“不,不是我弟弟,我不会有这种弟弟的。”

她是典型的卫道士,自诩高洁,不染尘埃。

现在无异于将那层表象,血淋淋的剥下来,在厌恶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最丑恶的一面。

谢兰庭霍然掀眸,目露清光,咄咄逼人道:“衙门没告诉您,我才是苦主吗,现在您来寻我的不是,未免有点欺人太甚了吧。”

邱女先生本就底气不足,她对这个弟弟有感情,但也在多年的折磨里也耗光了。

今日全凭着一股心气而来的,她认定了谢兰庭坐稳了谢家小姐的位置后,就开始作威作福,草菅人命。

“说吧,今日找我来,”谢兰庭身体微微后仰,下颌稍抬,傲慢又自负地问道:“您想要什么,要真相和公道,还是钱和地位啊?”

“你什么意思?”邱女先生眼眶蓄满了泪,竭力睁大了眼睛,泪水便不管不顾地流淌下来。

谢兰庭笑意清浅,眸中似拢了星光:“要前者我帮你,要后者,我也可以给你。”

“你想息事宁人,不,不对,”邱女先生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筹码,昂然问道:“应该是你希望我选哪个?”

“哎呀,我都这么问了,先生还不清楚吗,”谢兰庭轻嗔一声,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露出一缕笑来:“您教化学生做一个爱梅之傲骨,竹之高洁的人,自然也应该以身作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对我唾弃有加,而后去府衙揭露才是。”

邱女先生隐约也听懂了,眼前这位谢大小姐是恨不得她能闹大呢,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

也说不定,她早就在这等着她呢。

她隐忍了半晌,此时终于克制不住,站起来哑声质问:“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说实话,起初听了邱德的死讯后,她的确松了口气,甚至暗自庆幸,打算就此息事宁人。

任由老母亲闹一阵子,以后全当没这个人,没这回事,平安度日。

呵呵,这样的祸害,死了最好。

可是,认领尸体的时,衙门的差役却非得要告诉她,谢家大小姐指名道姓地说了,这个人是因为对她不轨而死的,甚至,让他务必告知死者的家眷这些消息。

还警告她,不要去妄想伸冤,若真的论起来,是她弟弟图谋不轨潜入红湖寺,自己倒霉出了事,那位受惊吓的侯府千金才是苦主,宽容大度放过了他们,别想不开去得罪人家。

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是好东西,但也绝对不敢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和他死亡有关的人,恰恰还是她曾经开罪过的谢兰庭。

而她又深知,这位谢大小姐,绝对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人。

这会是巧合吗,凡此种种刺激下,邱女先生当然是觉得,谢兰庭是刻意挑衅她。

认为她面对弟弟的死,会逆来顺受,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就是我弄死了你弟弟又如何,你我天上地下的身份,你连状告我都不敢。

她又惊又激怒,随之出现的,还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

有些人就是没人性的,这种得意忘形嘴脸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她会害怕被谢兰庭报复。

以前,她定然会直接到衙门击鼓鸣冤,闹得人尽皆知,叫她名声尽毁。

谢兰庭侧首微笑:“我没想到,先生你居然会选择来找我。”

邱女先生冷然不语,按照她原先的性子,定然会按照谢兰庭的计划行事,可是,也同样拜她所赐,她不得不考虑到,得罪这些贵女的后果。

兰庭绵长地叹了一息,倒是她考虑不周,忘了之前那一遭,兴许是将这位傲气的女先生吓到了。

“既然您来找我,也不能白来,”她改变了主意,摆出自诩最柔婉的神情,口吻温和,抬起一只皎白的手指:“我愿助先生,公道与名利二者皆可得。”

邱女先生神情微滞,半晌木然抬起头:“你要我做什么,现在去衙门伸冤吗,你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谢兰庭伸出白皙的指尖,无聊地划过空空的桌面,声音绵软,宛然道:“唔,现在可没用啊,你连证人都没有,先去从你弟弟入手吧,去查清楚他和什么人往来,被什么人收买,你就可以去告了,学生我会帮你的,先生。”

一个柔弱斯文的女先生,孤身犯险为枉死的弟弟求得一个公道,即使邱德罪大恶极,而谢兰庭再大度的说两句好话,邱言就不会受到任何波及。

多好啊,盛京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女先生,有凶杀案,有贵女,一定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邱女先生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是好学生,也不是好人,”看着邱女先生惊变的脸色,兰庭才收起顽劣的笑容,语声舒缓道:“但毕竟死一个人也不容易,这个承诺我会遵守的。”

邱女先生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再不敢多言的,四肢冷寒浸浸。

谢兰庭认真地考虑一时,手指抵着下唇,笑语晏晏道:“对啦,先生,最好是在我的及笄礼后,这么风光的日子,我希望他们都在。”

闻得此言,邱女先生身体微震,她迷茫又恐惧地看着谢兰庭,这话说得,像是一个天真而恳切的乖孩子,期盼着阖家团圆。

人家希冀和睦团圆,她约莫是想发难吧。

眼见着谢兰庭起身要离开,邱女先生抬声叫住她,呐呐地问道:“你既然都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为什么还要我自己去查,去告……”

回答她的,是兰庭的笑而不语。

“你、你……”邱女先生面色瞬间苍白,瞳孔骤缩,脚底窜起一股极端彻骨的寒意,整个人又好似是陡然被迎头砸碎的冰雕一般。

她直勾勾地望着谢兰庭,手指颤抖地指向她,双目充血,声音高亢嘶哑:“你要我也死!”

少女起初的计划里,就是把她当成棋子,若是幕后黑手恼羞成怒连她也杀了,对于谢兰庭来说,正中下怀,引出对方不说,还能加重罪行。

她自己除了开始被无辜状告,则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乃至最后只要一句,我不计较先生的污蔑,就可以为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

而她邱言,身为传业授道的先生,有那么一个恶贯满盈的弟弟不说,甚至还为了他,去状告无辜良善的被害学生。

到时候,受尽唾骂的,不止是收买邱德的真凶,连她也会彻底身败名裂,余生尽毁。

以她原本的脾性,兴许还会不堪屈辱,以死自证清白。

什么邱德的公道,什么她的名声,从头彻尾,都是她冠冕堂皇的说辞。

少女抬起若葱管秀长的手指,回首搭在雕花门扇上,极度的温柔清雅:“明白了吗,我是为了你好啊,先生。”

少女的背影极似一杆孤清翠竹,无端地透出锋利冰冷。

邱女先生失神地追出去,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扶着门框止了步,一个不足二八的少女,怎么会有这么冷酷的心性?

她至今犹记得,那个在这里虽然用了一些小手段,但还能够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女孩子,她还心生赞叹,自愧不如。

这个谢兰庭她……还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