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情(2 / 2)

况且,别说是他了,就是父亲自己再过两年,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

好在入族谱很快就开始了,谢兰庭没有再与他说话的机会了,谢疏霖才缓了口气。

他想起谢兰庭的语气很奇怪,有点不好的预感,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应该没有让她不高兴的地方啊。

谢疏霖拉回思绪,自嘲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也开始变得这样了。

兰庭看着谢桓的背影,薄薄地吸了一口气,略微咬住了牙关,这个人是她的生身之父,原来,四年前他们就曾经同在涉澜江,谁会想到呢。

一个差点被抓走的俘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城门之中的某位将领,会是自己的父亲啊。

这段回忆太令人郁郁,兰庭从祠堂出来时,脸上一点笑靥不见。

“这是怎么了?”薛珩一直就在外面等她,见少女出来后,神色不如先前活泼。

兰庭勉强笑了笑,捋起耳畔的发丝,侧目道:“啊,看见了先祖的牌位,略有感慨而已。”

听她提起谢彬,薛珩的眸光亮了亮:“嗯,早年听人讲第一代庆安侯的传说时,怎么也没想到,身边领着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后代。”

薛珩也是听谢彬他们的传说长大的,尤其是兵营里,这类打天下的故事最是令人耳熟能详,他回家后,没别的法子哄兰庭,也就只能讲这些哄她入睡。

谢兰庭听着他这样说,心情也好了一些,谁不希望自己是名将之后呢。

她以前甚至以为,自己可能是贼子贱籍的孩子,才会被扔掉卖掉。

谢彬啊,这是令谢氏一族光耀了百年的名讳。

“对啊,这么一想,真是一桩好事呢。”兰庭的衣袖上,沾染了淡薄的金光,语气舒缓。

薛珩没有再多追问,而是转了话,叮嘱道:“日后,你有什么事让人来寻我就是,我不在,告诉管事或者桑海,不必那么麻烦的递帖子了。”

秦怀龄说他对兰庭是蓄谋已久,一直在她面前装的甚好,随和的要命。

薛珩并不这么觉得,他只是希望兰庭过得好一些,恰好这个人是他自己而已,若是有更好,或者兰庭更喜欢的人可以托付,他也不是不不能松手。

“不说后面,小女子现在就有事相求,”兰庭宛然一笑,转手煞有其事地为他奉上一盏茶,待他不明所以地接过去后,才说出自己的意图:“朝大都督借上个把人用一用。”

“好说,做什么用?”薛珩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说让孙桑海将人给她安排过来。

兰庭背过手去,莞尔一笑:“套几只黄鼠狼罢了,不会太麻烦。”

少女弯眸而笑,纤长的眼睫下如同敛了星光,灿灿生辉。

下人听了吩咐过来,请薛珩到书房去:“大都督,我们侯爷有请。”

兰庭鼓了鼓腮,朝他露出一个“你瞧”的神色。

薛珩哑然失笑,抬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头发,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别弄我,乱了又要重梳。”兰庭故作嫌弃地躲了躲,睁大了眼睛,抬手挡住,不让他再碰自己的头发。

“好罢,我走了。”薛珩可惜地轻叹一声,状似无奈地收回手,都习惯了。

在小厮殷勤的目光中,薛珩总算是站了起来,由他引路去了谢桓的书房。

这个时辰天光好,书房里的光线亮堂,可能因为凝固的静谧,显得有些过分干燥了,廊下的小厮不敢离得太近,今个侯爷有贵客,都不让他们站的太近听见。

谢桓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面对薛珩时,脸上就开始冒汗。

反倒是薛珩,面上挂着清淡的笑,抬了抬手里的茶盏:“杭白菊泡的茶可以降火,侯爷还是先喝杯茶吧。”

“唉,这哪就降得下来啊,”谢桓走来走去,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听见这话,坐了下来,长叹一声后,开始说:“直说了吧,今日我请大都督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薛珩放下茶盏,一本正经道:“侯爷直说无妨,只要我帮得上忙。”

“陛下登基,乃是天命所归,”谢桓先是捧了一句,见着薛珩认真地点头,才定了定心,痛心疾首地说道:

“哎,只怪我早年有眼不识金镶玉,陛下尚在潜邸,涉澜江一役时,我曾带兵途径镜州定王府,王府也正陷流兵囿于的窘境,可大都督也知道,涉澜江之战何其惨烈,我也就……”

“也就拒绝了定王府的求援,是不是?”薛珩眸色微暗,却带着很轻松的笑意,他的姿态半点不刻意、不紧张,就是淡淡的流露出凌驾于谢桓之上的气势。

谢桓连连摆手否认:“不、不是,最后我定是要出手相助的,毕竟镜州也兵乱也是要平的,否则涉澜江那边也断不了啊。”

谢桓想要端茶杯喝一口,缓解一些自己的僵硬,可是手腕一抖,茶水差点泼洒出来,连忙抹了抹袖子,显得格外手足无措。

薛珩装作没看见,不徐不疾地继续问:“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

“没有,绝对没有。”谢桓拿出帕子擦着汗,觑了他一眼,小声补了句:“至于底下人干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我也不知情啊。”

翌日下朝后,蕴章殿里。

薛珩与皇帝二人君臣相对,谈论起了谢桓的这一番话。

“他是这么说的?”皇帝抬起眼帘,面带微笑发出一句喟叹:“却不是很详尽啊。”

“是,庆安侯特别为了此事,请臣密谈所言。”薛珩朗然道。

皇帝意味不明道:“不过朕也才知道,庆安侯府的侯爷谢桓,原来就是你为兰庭找的父亲?”

薛珩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别有深意,谢桓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权臣,皇帝却很熟稔地说出他的名字,若是有好事,不会这么久才提及此人的。

那么,就是有仇了,还是让皇帝觉得比较耻辱那种。

最终,薛珩略有疑惑地恭声问道:“不知谢侯可是还有其他不妥之处,冲撞了陛下?”

皇帝此时大抵是扬眉吐气,心中畅意,便也生了谈及旧事的闲心。

他屈起手指指骨,敲了敲龙案,敛眉沉吟道:“嗯,这你来潜邸之前的一段旧事,你理应不知。彼时,皇长兄风头正劲,朕却只是早年就藩的藩王,难免会被一些人看轻了去,谢桓就是其中之一。

镜州王府的流兵之灾,想必你是知道,这个谢桓,恰好领兵途径镜州休整,朕困于府中,使人发信与他求援,谁知他们竟然与朕讨价还价起来,朕无法,只好暂时吞下这口气,依了他们的条件。哼,他倒是该庆幸,生了个好女儿。”

薛珩嘴角微抽,他可没听谢桓说出过这段来,还从皇帝身上敲诈过,怪不得他不敢讲出来,最后还推脱到属下身上。

定王早年就藩,母族无人,妻族微弱,又有先太子势大,其余的兄弟压在上面,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小王,这些官员有恃无恐的原因都在这里。

谁也没想到,就是定王自己也料想不及,太子能够自己作死倒台,而他以而立之年,居然还能够走上夺嫡这条路。

他还赢了,一路走来天时地利人和,展现的淋漓尽致。

看谢桓战战兢兢的样子,怕是没少从当年的定王府狠坑一笔啊,这雁过拔毛的事,其实也司空见惯,但薅到未来皇帝身上的,只此一桩。

“既然谢桓都求到你这了,这个面子,朕不好驳回啊。”皇帝的嗓音很和煦,带着来两份玩笑的意思,分外大度地摆手道:“巴陵早说在宫里憋闷久了,早早就央着朕,要去兰庭的及笄礼,也不好让她失了意。”

薛珩躬身谢恩过后,退出了蕴章殿。

主要还是谢兰庭拿了谢桓的虎符,在皇帝这里减削了两份怒意,才没有一开始就将谢家拉出来,杀鸡儆猴。

余下的,就要看谢桓自己能不能意会了。

这些旧族勋贵抱的太紧,皇帝可是不会喜欢的。

土崩瓦解了才好,薛珩也支持皇帝此举,除了因为这是他追随的君主,其外就是薛珩知道,他们薛家的败亡,就是这些世族的手笔。

他们依仗着暗地里的根基人脉,去毫无痕迹的杀败一个小家族,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们的家族被覆灭后,甚至都不知道是被谁下的手。

薛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们已经腐烂掉了,腥臭不可言,其实对于刚登基的陛下来说,开始就这么大动干戈并不好,所以,他们只好循序渐进的来,谢桓是那个开始。

孙桑海一直在宫外等着,见到了薛珩出来,立刻跟上前:“大人,谢侯爷一直没走。”

这是专门等着他呢。

等到了谢桓的面前,薛珩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异色。

谢桓当然不敢和他们明着问,说了让谢兰庭入族谱后,细细端详着薛珩的神情变化。

对方掀起眼帘,吐字声音清而正:“希望及笄礼不要出任何的意外。”

听了他这句,谢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拱手告别后,他才脚底打飘地走到马车上,掀帘抬起头看着湛湛青空,重获新生一般。

他是无比的轻快起来,甚至想要无声的喝彩。

但他还是头脑清醒的,压抑下所有的亢奋,因为这不是可以放肆得意的地方,还有很多倒了霉的,作为躲过一劫的人,谢桓绝不能在这里招惹风头,否则会引来嫉妒就糟糕了。

谢桓无声的大笑,可是过了一时,他的笑意渐渐消退。

因为他忽然想到很恐怖的一件事,薛珩对陛下的影响,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人人都道薛珩此人不容小觑,谢桓直至今日,才真真正正的信了。

杀人性命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想让你活,就让你活。

而且,他营营逐逐这么多年,却还要靠一个后辈来庇佑,又在谢兰庭这个女儿面前丢了脸,谢桓仔细一想,一度还是有些不能面对。

看着庆安侯的马车离开,孙桑海疑惑地问道:“大人,您真的为谢侯府求情了?”

“当然。”薛珩慨然道。

孙桑海疑惑更甚:“您不是说,当初在涉澜江下令关闭城门,夺您功劳的将领,就是庆安侯吗,为何现在还要帮他?”

出身军侯之家,到了涉澜江后,却连城门都不敢出,最后又将打了胜仗真正的将士阻拦在城外,谢桓只是一个窃贼。

窃取了别人的军功。

薛珩回首淡淡一笑,负手道:“若不然呢,现在闹出来,兰庭的及笄礼,不就不好看了吗?”

孙桑海:“……”这都什么时候了。

薛珩:“现在诸事未定,不是算这些的时候,该收拾他们的,当然一个都不能放过。”

皇帝松了口,不是不计较谢桓的冒犯之罪,而是暂且推迟罢了。

他们要清算旧账,有的是时间。

孙桑海突然想到了兰庭,略微忧虑道:“到时候,大小姐恐怕也都要知道了?”

照谢兰庭的性子,大抵会愧疚死的。

薛珩轻轻“唔”了声,眉心微拢,颔首道:“是啊,所以还是尽量在成亲后,再让她知道吧,我可不希望,这门婚事会出现波折啊。”

提到兰庭,薛珩语气温软了些许,低眉沉吟了片刻,又交代孙桑海切不可在兰庭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孙桑海无不应的,其实在他们看来,大小姐和谢家除了所谓血缘,别没有什么关系,根本就是不同的。

谢疏霖见到父亲归家,举止神情与前两日如丧考妣大有不同。

谢桓让小厮去请了各房主事的来,并没有细说发生了什么,而是对家人说,从今日之后,可以像从前一样,不必再畏手畏脚的了。

谢家人闻言,自也欣然不已,这段难熬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前段时日,家里的女孩连曲水流觞的宴会都不能去,更别提他们这些在外行走的男丁了。

与其他沉浸在兴奋里谢家人不同,谢疏霖难得细心一回,注意到了父亲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一路跟着父亲到了书房,等四下无人,才问道:“父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

谢桓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子,想着他也马上就要长大成人,索性就将昔年过往统统与他说了,也好让他成熟些。

“原来这么惊险啊,终于过去了。”谢疏霖也是听得一惊一乍,心情跟着跌宕起伏。

他最后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了一句:“我说呢,那天谢兰庭一直问我,咱们家是不是有过什么大事。”

谢兰庭也是傻,问他管什么用?谢桓正要微笑,忽而背后悚然一凉。

这么说,谢兰庭早已经猜出,谢家背后藏匿着极大的祸事根源。

但他否认后,谢兰庭就真的沉得住气,半句都不问了。

这丫头究竟是有足够耐心,等着他自己说出来,还是笃定了,即使整个谢家倾覆,她自己也会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