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相里飞卢会不说话一直到离开,另一手已经摸起了那本未删减带插图的《周生夜会画中仙》。
但相里飞卢剪掉另一端纱布时,忽而轻轻问道:“你以前还受过天罚?”
容仪摸书的手停顿了一下,乖乖收回来拎着被子角:“受过的。”
“是怎么回事?”
“我不记得了。”容仪老实回答。
他是真不太记得了,怎么想也只记得应当和当明行的任务有关。
他是孔雀带到大的,然而他的体质和孔雀相反,他庇护的太阳界,在孔雀庇护的太阴界反面。他一向没什么自觉,练功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出一些被罚的事情,对他来说也不算奇怪。
“天罚内容,都与所承受的因果有关么?”
相里飞卢望着他的手指。
他包扎得很漂亮,很细腻,这也是他时常为人医治,养下来的技巧。“你为青月镇人治好骨病,便要承受相同的骨痛,是这样么?”
那么容仪第一次遭天罚,多半与火有关。
容仪仍是犯困,不着调地回答道:“应该吧,下次我要等军荼利大明王犯事,我要去给他降天罚玩玩……”
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容仪摸了摸肚子,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该喂我了。”
一颗练实吃不饱肚子,哪怕还吃了些其他的果子作为佐餐,但他还是饿了。
相里飞卢停下手里的事,站起身:“我去为上神取一些吃的过来,上神稍等。”
“好。”容仪答应了,可是随即立刻警惕起来,“这次你要快点回来,否则,算你爽约两次,我就……我就,马上就去外边玩火。”
他口头威胁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相里飞卢怎么想的,这次没有生气也没有教育他,只是轻轻掩上门,离开了房间。
此时此刻,青月镇还在一片忙乱之中。
神官们忙上忙下,大多数都还是在劝,因为几乎没有人肯走。
物资调配、路途安排、迁出安置,这些事情更是磨人。
相里飞卢没有叫人,而是自己去了后院厨房,取了一些新鲜蔬果。
这里离相里鸿的书房很近,他提着果篮出来,见到书房里没有人,灯却亮着,有一个神官正提着灯走出来,打算关闭房门。
“大师?”
相里飞卢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人么?”
“相里大人白天一直在这里,刚刚才走,我们劝着他回去休息了。”神官低声说,“相里大人……一整天都在翻那一本书,别人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可是再有一天,该给夫人送灵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也进去找一些书。”
神官将手里的灯交给他,行礼告退。
相里飞卢踏入书房,第一眼看见东边的一个书架空了一本——正是相里鸿从前放那本禁书的地方。
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自己抬眼看过去,抽了几本出来,坐在旁边快速地翻了翻。
他找了片刻,没有查到自己想要的。
书桌旁边燃着一炉快要熄灭的炭火,旁边立着一个水镜,相里飞卢伸手弹出一道法决,请动姜果历代国师的亡魂:“打扰诸位前辈,请替晚辈解惑。”
水镜里的火光盈盈跳动了起来,然而奇异的是,现实中的炉火并没有跳动:“佛子请明言。”
“天罚,能否存在代人受过之法?”
相里飞卢问道,“护国神为了帮这里治病,自己要承受骨病天罚,这件事是我欠他,我想为他找一个办法。如果能让我代替他受过,我一定倾尽全力。”
寂静持续了片刻。
“这……不得而知。”
水镜里的声音飘了出来,带着几分犹豫,“天罚何曾听闻有人躲过,就是你飞升历劫,十年前不渡,十年后也轮上一个情劫,这是天命,被因果扣着,寻常人不得转嫁,更是无从转嫁,否则,这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多伤心人,人界之外,又哪里来的这么多无从飞升而生出的妖魔鬼怪。”
相里飞卢顿了顿,“真的没有办法么?”
依然是一片寂静,水镜里,只隐约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相里飞卢低声说:“我知道了。”
相里飞卢推开门时,容仪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等待着他的投喂。
他抱怨道:“你取一个果子,取了好久。”
“抱歉。”相里飞卢说。
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和以前不一样,容仪观察到,今天的相里飞卢一点也不凶。
荔枝皮剥开,莹白的果肉伴着甘甜的汁水露出来。
相里飞卢剥好后,看见容仪凑了过来,只略一停顿了一下,安静地将果肉送到他嘴边。
容仪一口咬过来,吧唧一口吃掉了,狭长的凤眼弯起来:“好吃,你终于肯亲手喂我了,佛子。”
相里飞卢的动作却停了停。
那双苍翠的眼抬起,眼神很认真,甚而认真得有些凝重,“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有些忙不过来,上神现在需要休养,我也希望上神,不要四处走动,在这里等我回来。”
容仪歪头瞧他:“可我这几天,不是一直都这样么?你又不来,又不许我出去,没意思透了。”
相里飞卢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一枚荔枝,“这一样名为荔枝,吃下去,需要吐核。”
“这一样,上神见过,是柿子。脆柿外皮坚硬,徒手难以剥掉,可以借用刀具,我也会尽量替上神剥好。”
他顿了顿,看着容仪:“上神记住了么?”
容仪瞅着他,坦坦荡荡:“没记住。我也不会用你们人间的刀。”
“没记住也没关系,这些只是万一,我无法回来,上神便不用再像今天这样饿着自己。”相里飞卢苍翠的眼注视着他,“这段时间,我也会寻找替人承受天罚的办法,来偿还上神对青月镇与姜国人的恩情。”
容仪瞅了瞅他,挠了挠头:“替人受罚?”
容仪伸出他那双漂亮的手,歪头端详着:“可其实也不是很痛。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更何况,天罚这个东西,因果业力,是躲不开的……”
“就像你的情劫,本该是我师父给你降,但是师父他不在了,所以就变成了我给你降……但是不管是谁,你都是要养一个人,跟你成亲的。”
相里飞卢怔了怔。
他还从未听说过,给他降情劫的本应该是孔雀这个说法。本以为情劫与雷劫都是命中注定,却不想这个因果替换得如此容易。
“那若孔雀还在呢?你又去何处?”
他低声问道。
容仪想了想:“你和师父成亲了,那我肯定也不能让你们来养我。或许我会和之前一样,再和第三十八个人相一相亲吧。”
他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端详了一下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随后展颜一笑,矜持说道:“你不用替我,我们彼此之间,更不用分得这么清。我觉得你这么包扎过后,也不疼了,但还有一点点疼,你过来亲亲它,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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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再说一遍,我是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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