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十五,政务繁忙,没有一个时辰,早朝定不会散的。
赵景暄年纪尚小,早上又起得早,坐了一个时辰便有些犯困,直想打盹儿。
为了不让自己打盹,他偷偷掐破了自己的掌心,努力睁开眼睛。
觉得痛便不会困了。
早朝散后,福宁宫。
小官家刚换下龙袍,一身黑衣的男人便踏了进来,带着一股凌冽的劲风。
那人,正是小官家刚才想留又不敢开口留的人,摄政王赵允承。
“九皇叔?”赵景暄一阵兵荒马乱,但很快又绷起个小脸,保持严肃,因为他是天子,不能把自己所想溢于言表,于是,只得眼巴巴地望着赵允承。
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摄政王,长眉入鬓,俊美逼人,眉宇间还透着骨子邪气。
面容倒是像极了绍宗皇帝,以及死后被追封为皇贵妃的大李氏。
“陛下。”赵允承走上前来,倒是挺规矩地行了一个礼,但是这并未让旁人放松。
“九皇叔不必多礼。”小官家依旧战战兢兢,等一套君臣之礼行完之后,他才过来扯着赵允承的袖子,巴巴地道歉:“九皇叔,对不起。”
赵允承微微蹙了蹙眉,嗅到了一点儿血腥的味道,最后,他将目光落到小皇帝的手上:“松手。”
小官家心里一哆嗦,想捏着那块袖子再坚持一下,但是九皇叔的气场太过可怖,他只得怯生生地松开手,脸上全是恐惧。
无疑,就连赵景暄都是害怕赵允承的。
但是除了害怕,他更是内疚自责,羞愧悲伤,因为母族的事,难以面对一直用心辅佐自己的九皇叔。
“这是如何弄的?”赵允承一把拿起小官家的手,翻过来摊开手掌,看见里面藏着几道红印子:“来人,陛下的掌心破了,取药膏来。”
“喏。”伺候小皇帝的宫婢,一个个神色惶恐,连忙去取药来。
因为她们是小皇帝的贴身宫婢,这是她们的疏忽。
论罪该罚。
赵景暄愣住:“九皇叔,怎……”
“下次犯困,就直接告诉伺候你的人便是,让他们送你回去就是了。”赵允承道,这样说当然不是因为心疼小皇帝,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打瞌睡罢了。
担惊受怕了一早上的小官家,在听了这声关怀之后,终于忍不住情绪崩盘,哭着投进他凶神恶煞的九皇叔怀里,连声说着对不起。
瞧着软弱无能的侄子,赵允承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开启双唇,挤出一句:“没用的东西。”
他一边骂一边将赵景暄提起来,然后便直接提到龙床边,往上头一扔。
周围的宫人屏气凝神,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身为臣子的摄政王。
放眼普天之下,敢这样拎着皇帝往床上扔的人,怕除了赵允承之外,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所幸龙床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被褥,小皇帝摔在床上也没得多疼,相比起来,还是九皇叔的那句‘没用的东西’更让他羞愧。
未等小皇帝爬起来说些什么,摄政王站在龙床边,眼眸睥睨,缓缓地教导天子:“陛下,一个人的出身如何自己的确无法选择,那不是你的错,但如果你只会流泪道歉,那便是你的错。”
字字诛心地说罢,那道令人畏惧的身影,便转过身:“陛下好好休息吧,臣还有政事要忙。”
然后扬长而去。
一点儿亲人间的亲昵都没有,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使他生出半分温情。
每每看见这样杀伐果决的九皇叔,小官家就在想,要是我也有九皇叔这份铁面无私的本事就好了;管他是母族还是外戚,若敢触犯国法,一视同仁,数罪并罚。
可他就是做不到呀。
“九皇叔……”小官家怔怔望着男人的背影,无助地喃喃:“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是我的亲人……”
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
赵允承上半月处理公务,下半月不问政事这个规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而到了上半月,宫里宫外一片老实。
这个规矩太皇太后自然也是知道的。
平日里未免冲撞了政务繁忙的九皇孙,她老人家定下规矩,后宫的各位主子们,上半月可来请安,因为上半月赵允承不会踏足寿安宫。
下半月除非正事急事,就都不用来了,因为那是赵允承沐休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上寿安宫走走。
撞上了就不好了。
六月初一上午,前头在上朝,后宫妃子们打扮妥当,在坤宁宫门前等候庄太后,然后一起去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过了初一之后,尽随意。
受太皇太后待见的主子,就多去两回,不受待见的,去了也是遭白眼,何必呢。
今日里,太皇太后不知怎的,竟是心情大好,连着赏赐了几名嘴甜讨巧的妃子,看得旁人眼红极了,便也嘴甜地说了句:“怪不得臣妾一早醒来,听见有喜鹊在枝头上喳喳叫呢,原是老祖宗今个心情舒畅。”
“好,你也有赏。”太皇太后眉欢眼笑,具不吝啬。
寿安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