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辰没听明白,因心中不喜唐窈,只扭头一哼,乖乖闭嘴上药。于是只剩祁浔小狼狗般磨牙瞪着唐窈,而唐窈则假装看不见,垂眸整理着身上的衣袍。
而一旁看侍候的丫鬟们都或羞红了脸,或捂嘴偷笑,待出了彼姝堂又是一段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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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便是除夕夜了,外头放着炮竹,热闹非凡。祁浔开恩谴了丫鬟们去玩闹守岁,堂内只余两人,一时有些寂寥压抑。
丫鬟们端上来的年夜饭,两人各怀着心事,都没吃几口。祁浔自不必说,依旧趴在榻上,而唐窈则和往常一样,倚在榻边,手里捧着本闲书打发时光,只不过盯着手上那一页看了好久也不见翻动,明显心有旁骛。
祁浔看出唐窈的心不在焉,支首问道,“在想你妹妹?”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道理,祁浔懂。
唐窈只应付性地嗯了一声,也懒怠说什么。
若是往年,唐窈都会在此时拜访丞相府,与唐瑜聚上一聚。今年见不到了,总归有些牵挂难过。
“你不必担忧,上次的事是我为让你上套来诓你的,魏衡那老狐狸看的很紧,我的人根本插不进手。”祁浔状似寻常地说道。
唐窈转过头来蹙眉看着祁浔,心中犯疑,“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现在放心了么?”祁浔避过了问题,只轻巧地问道。
只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么?还是另有图谋?
“嗯,那便多谢殿下了。”唐窈虚假地应承着。
祁浔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大概他今夜是真的不开心,笑音中无端带了些低沉,“你心里怕不是这般想的吧,算了,不信拉倒。”
“那殿下呢?此刻又牵挂着谁?”唐窈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只轻轻倚靠着,望着从窗棂间薄绫透进来的光,似有沉忧。
祁浔一阵缄默。
“唐窈。”
“嗯?”
“你这般为南渊卖命真的值得么?”
唐窈冷嗤一声,“我说殿下今夜怎这般好心,原来是存着策反我的心思。”
祁浔不恼也不解释,只续道,“若说起来,你也是半个北奕人,不是么?”
唐窈撇开了眼,垂眸遮住了眼中的伤色。
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如苦咸的海水,二十年来,浸泡着她整个人,苦涩深入骨髓。如今提及,便如浪破石堤,汹涌而来。
她的母亲褚清是北奕人。那时她的父亲唐殷来北奕经商,两人一见钟情,奈何母亲家里人不同意,两人便私相授受,最终她的母亲跟着唐殷私奔到了南渊。
而这些,唐窈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便从旁人嘴里恶毒言语里知道的。知道了所谓的奔则为妾,知道了所谓的不知检点。而这段过往,唐窈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仿佛真的,就那么死在了记忆里。
后来,无非是唐父日久生腻,褚清在南渊毫无背景人脉,生意上帮衬不上他。唐父便又娶了一个富商的女儿,贬妻为妾。
那年唐窈九岁。
一下子从嫡长女变成了一个为亲父不喜,被继母忌惮的庶女。
印象里,自那以后母亲整个人都淡淡的。不恼也不恨。对唐窈和妹妹也是,不甚亲近。
但是唐窈心里明白,那是袒护的另一种方式。
她一直一直都知道,她的阿娘其实很爱自己和妹妹。
为了活下去,她亲手磨平了自己所有的菱角与利刺,学会了做小伏低,只为了让继母高抬贵手,给母亲、妹妹和自己一个容身之地。
可是她错了。
十二岁的那一年,她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委曲求全换来的永远是恶人的变本加厉,换不回平宁,换不回高抬贵手。
那年南渊和北奕交战,打得火热。人心惶惶。两国之间明里暗里地交手,刺探暗杀不断。她的继母便在她父亲面前嚼舌根子,说保不得她母亲便是北奕细作,即便不是,外人怎么看。
是啊,听人说,她母亲在北奕也是出身于高门贵族。
所以即便后来被丈夫所弃,她的尊严也不允她委曲求全,痛哭哀求。
所以,她和唐殷那些年越走越远,多少与她高傲的性子有关。
就那样冷冷绝尘的一个人,一直是继母心里的刺。
那一天,她和妹妹被支了出去。她一回来,便见被白绫绞死的母亲就那样躺在那里。罪魁祸首就那样得意洋洋地站在她母亲的尸首面前,说她母亲是悬梁自尽。
她当时先进的门,怔了许久许久,才生生忍住了泪,转过身来,蹲在尚未进门的妹妹面前,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瑜儿去帮阿姐看看阿娘的药好没好,刚才忘了。”
待唐瑜走后,唐窈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去,她阿娘姣好苍白的面庞就那么映入了她的眼中,还有脖颈间那触目惊心的青紫勒痕,几要露骨。
谁能想到,平日里那般温顺的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到床边,下一步不是跪地痛哭流涕,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一旁蔑箩中的剪刀,直直转身插-进继母的匈膛。鲜血喷涌而出,溅到脸上,都没让她因怨恨而猩红的双眼眯一下。
那时的唐窈也曾想过,若自己出了事,瑜儿该怎么办?可她一想到若错过了这次,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她的继母已经对她的阿娘动了手,下一个呢?是她还是妹妹?
至少杀了她,可以保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