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牧文从地上站起,垂头,一脸颓败地问威远候:“爹,你说皇上会因我今日这出,会罢免我的官职吗?”
想起太后说与轩帝的话,威远候哼声道:“太后都说了你德行不佳,不适合在朝为官,你觉得皇上还能留着你么?”水牧文跟在威远候身后走着,一声不吭,良久,他才道:“没了官职,我便去军中,在爹手下做个小兵,靠自个的能力,重新获得皇上的赏识!”
威远候走在前面,许久才道:“今日多亏夜相大度,没与你一般见识,否则,你这会子已不知死了多少次。去军中从小兵做起?哼,就你争强好胜的性子,能做长久才怪!”璟王的能耐,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个敢没事皱他的眉头?威远候想到这,回头瞪水牧文一眼,接着道:“以后见到璟王和夜相,你给我回避着走,听到了没有?”
“爹,孩儿遇到他们为何要回避着走?璟王是厉害,可我不招惹他就是。至于夜妖那小子,我迟早会找他再比试一番!”话说到后面,水牧文语气中满是不服气。
“你还想找夜相比试?”威远候顿住脚,一双虎目瞪视着水牧文半响不语,“爹,你一直这么瞪我作甚?姓夜那小子也说了,随时恭候我与他切磋武功啊!”水牧文看向威远候,嘴里嘟哝道。
“是夜相,不是什么姓夜的小子,注意你的称呼!”视线由水牧文身上收回,威远候继续朝宫门口走,“但不说夜相本身的能耐,就璟王对他的态度,你也不该再不知死活地找其比试什么武功!再者,以为父看,你的武功就算再修习上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是夜相的对手。”
水牧文哼声道:“爹,你怎能这般说孩儿?”说着,他脚下步子加快,凑近威远候,接着道:“他不过是璟王又一个男chong,时日久了,璟王弃他如弃云相一般,到时,看他还不变得与云相一样,意志消沉……”水牧文自以为是地说着他的想法,听得威远候背在身后的双手捏得咯吱直响。
“闭嘴!璟王的私事,也容你在背后说三道四?”很明显,威远候此刻真是被水牧文气得够呛,然,水牧文却并未止声,继续道:“他敢做,还不容人说了?再说,天下之人,哪个不知他好男风?”
威远候忍住心底腾起的怒火,一路步出宫门,待骑到马上,离开宫门有段距离后,目光才转向骑马跟在他身后的水牧文身上,沉声道:“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好好的在府中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爹,你这样会把我闷死的!”水牧文苦巴着脸,不乐意道。
威远候没有搭理他,腿夹马腹,瞬间,离水牧文远去。
右相住进璟王府,成为继左相之后、璟王的又一入幕之宾,一时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对此,凌曦这个当事人,完全不当回事。
嘴在他人身上长着,人家要说什么,是人的自由,她管不着,也没那个闲心去管。
说来,不单单是这个八卦,她不以为意,就是今日她初登朝堂,大放异彩,声名远扬,亦无甚在意。
名利、声誉什么的,她从不在乎。
到璟王府,宋伯遵照璟的吩咐,给凌曦准备的寝院,环境清幽,内里布置雅致,舒适至极。
府中下人,于右相住进王府,想法即便多多,但,他们了解自家王爷的脾性,全紧抿嘴巴低头做事,无一人敢背后嚼乱七八糟的是非。
热闹一天的京师,随着夜幕落下,渐渐归于平静。
明月清冷,垂照在茫茫大地上。
片片雪花飘落,树木,房屋,道路,院落,全被白色覆盖。
璟身披一件白色狐裘,站在院里,一双星目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浅云居。
“她睡下了么?”眸中光晕流转,璟无声低喃了句。
想起白日在凌曦面前说得话,璟只觉脸上一阵发烫,平静的心湖,也随之荡起层层涟漪。
他怎就,怎就唤她住进了王府?
是因为两个小东西的缘故么?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因为他们,他就是不想她住在外面,想着能时刻看到她。
四周一片空寂,月下,那落满积雪的枝杈,寒光返照,刺得人双眼生痛。然,璟的目光穿过枝桠,望着浅云居的方向,一直都未眨动。
雪花飘洒,落地无声,地上平整如镜,唯有一抹孤寂的影子,陪伴着他。
他与她,难道就这样尴尬地一直相处下去么?
“曦儿,曦儿,她真得是你么?真得是你么?”璟心里动情的唤着,“我对她是有感觉的,感到她就是你,可,可比之你,她太过完美,我怕,怕终究不过是梦一场,怕她不是你!那时,我该如何是好?”
苦恼,纠结,各种思绪,萦绕上璟的心头。
“好想你在身边,好想拥着你入眠,好想听你每日唤我的名,好想……”脚步缓缓移动,璟不自觉地步出竹苑,去哪里?他心里自问,“去找她,找她,她是曦儿……”有了答案,他顿时感到孤寂的心,升腾起一股子陌生而熟悉的情愫,暖暖的,甚是舒服。
竹苑是璟主院的名。
云澜住的院落名称,是青渊居。回到王府,与璟和凌曦别过,他便进入自己院里,再没出来过,明月清冷,夜色寂寂,他静坐在书房内,脑中思绪紊乱,他为凌曦担心,是的,他担心凌曦终会被璟伤害到。
璟喜欢楚帝的废后,这个事实,世间没有人不知道。
现如今,人人都知璟王好男风,且与他这个左相有着那种特殊关系。然,真实情况并非如人们心中所想那般,他,不过是璟逃避太后和皇上逼婚的一个挡箭牌,是其刻意制造出的假象罢了!
她不知道,若是深陷到璟的情感中……
云澜不敢再往下想,他觉得有必要找璟谈谈,为她,找璟谈谈。
起身,步出书房,云澜径直向璟住的竹苑走去,好巧不巧,就这么在道上与璟遇个正着,“璟!”
“你还没休息?”听到云澜的声音,璟抬眸看去,就见眼前不远处,云澜身披一件银色狐裘,定定地注视着他。
云澜脸上泛起一抹浅笑,道:“没呢,几年不见,我想与你聊聊,不成想,在这遇到。”璟是要去浅云居么?朝浅云居方向望了眼,云澜接着道:“你是要去夜相那么?”他在试探,试探璟是否真如他所猜想的,去浅云居找凌曦。
璟脸上一热,但表情却没丝毫变化,眸光淡然道:“刚回到王府,我一时半会睡不着,就随意走走。”说着,他话语微顿,片刻后,才接着道:“不是有话与我说么?一起走走吧!”浅云居,竹苑,以及青渊居,处于三个不同的方向,但相隔不远。
云澜轻应一声,在璟走至身旁时,与其错开一步,朝前方不远处的一人工湖缓步行去。
月清凉如水,却又被满天的寒气凝结为片片落雪。
洁白的道上,落下他们清晰的足迹。
“说吧。”湖畔,璟负手而立,眸光微垂,看着尚未冰冻住的湖水,与云澜淡淡道。
雪花纷飞,一落下,便被冰冷的湖水吞没得没了影踪。月色下的湖泊波纹荡漾,笼罩在一片清凉的银光之下。衬得四周茫茫无尽的白,更显冷寂。
云澜望着漫天落雪,语声轻缓道:“璟,你心里喜欢的女子,一直是王妃,对吧?”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问我?”璟抬眸看向他,眸中蕴出一丝不解之色。
“夜相……”抿了抿唇,云澜终道:“夜相的真实身份,我知道。”璟没有吭声,只是目光凝注在他脸上看着,没听到璟说话,云澜继续道:“她是女子,且是楚帝宫中的曦贵妃。”
璟目光挪开,亦望向漫天落雪,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云澜愕然地看向他。
“是她告诉我的。”璟神色淡然,语声中没有一丝起伏,反问道:“你认识她?”云澜晓得璟说的她,是指凌曦在云国皇宫的身份,而不是百姓们口中盛传的“夜公子”。
他点了点头,道:“我们带队去云国参加春赛,认识的她。”
轻叹口气,璟道:“春赛期间发生的事,我脑中没任何记忆。”一听他这话,云澜的心猛地一滞,想起四年前发生在云国皇宫后、桃林中那晚的事,眸光微闪,他道:“你忘了?”
璟转向他,道:“我忘了。在那之前,我脑中没了曦儿的记忆,我有问过你,我是否忘记了什么,还记得你是怎样回答我的么?”说着,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你告诉我,说我什么也没忘记。呵呵,你对皇上可真够忠心,帮着他一起瞒着我。”
音落,璟嘴角勾起一抹讥嘲的笑,停顿片刻,接着道:“你既然对皇上那么忠心,为何又在我不在的这几年间,不履行好你的职责?”
“我,我……”云澜嘴角噏动,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他是带着目的,进入朝堂的么?
说他才是始作俑者么?
“对我的欺瞒,以及你在朝堂上的不作为,都无须向我解释,”说到这,璟嗤笑一声,才又道:“因为我没权利要求你什么。”
“璟,我不是故意欺瞒你的,而皇上之所以那么做,全是为你好,他怕你深陷失去王妃的痛中,拖垮自个的身体!”云澜看着他,许久,一字一字认真道。
璟讥笑道:“为我好?别在我耳边再说起这三个字,我厌恶听到你们自以为是的为我好!”云澜唇角掀起一抹苦笑,道:“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不好说,咱们还是原归正传,说她吧。”
“你说,我听着呢。”璟道。
“你既喜欢王妃,就别伤害她!”
云澜直接说出了自己找璟谈话的目的。
“伤害?”璟愕然地看向他,道:“我怎么就伤害她了?”
“璟,她是个很好的女子,你心里爱的人一直是王妃,又何必要去招惹她?”云澜言语很认真,却听得璟一阵轻笑,“你先告诉我,我在云国皇宫,与她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别瞒我,因为她已经与我说过,我现在不过是想听你说说,看能否唤起我的记忆。”曦贵妃,她说她是楚帝后宫中的曦贵妃,并说,在她离开云国皇宫那晚,那里便已没曦贵妃这个人存在。
他信她说得话,但他更想听听他人口中的她,是个什么样子。
云澜点头,思绪渐渐飘远,从凌曦在墨雨轩遇到璟开始说起……
“她初次见到我,情绪很激动,眼里有歉疚,有怜惜?”云澜刚一音落,璟抓住他的胳膊,就急切地问道。
“嗯,是,她当时的神情,看起来是那样没错。”云澜如实回其一句。
璟双手放下,望着冰冷的湖面,喃喃道:“我把毛球送给她,并,并与她有过那种关系。”言语到这,璟眸中瞬间溢满柔情,“我若是说,若是说她就是曦儿,是我已逝的王妃,你信么?”
“你说什么?”云澜惊愕地看向他,“你说她是王妃?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可他越是这么否认,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她有可能真得是楚帝的废后,她有可能真得是,要不然,要不然,她不会在墨雨轩一见到璟,就眸中水雾萦绕,歉疚而怜惜的看向璟,怎么会是这样?她的尸身,若是他没料错的话,应该被皇上还藏在某个地方。”这一刻,云澜脑中混乱一团。
“她说她是曦儿,可我没全信她的话,”璟声音里带了丝怅然,“就是此刻,在听了你的话后,我还是有些不大信她就是曦儿,她太好,太完美,曦儿就是个传统的闺阁女子,她温婉若莲,娴雅端庄,这些特点,她身上都有,可她身上有的,曦儿却没有,所以,她一再告诉我,告诉我她就是曦儿,是我心中深爱的女子,我还是没法把她们视作同一个人……”
璟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云澜还能说什么?
即便他再不想承认凌曦与璟之间的缘分,也改变不了事实,幽幽叹了口气,他道:“她是个骄傲的女子,应该不屑冒充他人,接近于你。”
“呵呵,你说得很对,她是个骄傲的女子,且是个心是睿智,聪颖无比的女子,她没有刻意接近我,是我,是我不经意间走入她的生活。”想到云首村,想到两个小宝贝,璟嘴角付出一抹暖笑。
“那你现在是完全信她就是王妃了么?”
云澜定定地注视着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