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披着游戏外衣的赌局, 前前后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只有加注嘉宾的画面。无挑的录制时出于公平的原则，两位当事人都是背对众人的，但是早就准备好的摄像机却是正面对准他们, 毕竟这场赌局，权至龙和姜晨曦才是主角。

音乐还未放，姜晨曦的椅子是权至龙帮忙转的, 借着转椅子的机会，一句‘对不起’自然的说出口，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权至龙调转自己的椅子，落座时顺手帮姜晨曦拽了下毯子, 手臂好似不经意的搭在两把椅子交汇的扶手处, 衣袖叠在姜晨曦的手腕上，手只要往下一落，就能牵住对方的手。

身后是闹哄哄的人群, 面前是两位只有五步远的摄像, 嘴角挂着镜头专用微笑的权至龙，半合上的眼睛，看着像是等待结果, 其实专心的看着姜晨曦放在膝盖上的手，脑子里想着都是身旁的人。

一会儿是等下姜晨曦听到他的音乐, 会不会又生气；一会儿是她这么坐着不说话也很好看, 要是周围没有这么多人就好了；一会儿是她都原谅我了, 那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吧；一会儿是要是没有镜头就好了, 他可以好好的说话。

各种思绪在脑子里乱转，转到甚至想说，如果时间能长一点，只是这样坐着就好，又觉得自己怂的不行，喜欢就要上啊，都多大了还玩什么暗恋的戏码，都表白过了，再装也不像！

视线里的那只手，纤细的食指动了一下，思绪一下被打断了，又动了一下。

眼睛跟着食指上下动了快十几秒，反应过来那是在打拍子的权至龙总算回神，眼皮一抬就看到了镜头，故作自然的转头，看向船舱的方向，快速扫了身边的姑娘一眼，眼睛再度垂下，心里却更没底，为什么没表情？

生气了吗？听出来音乐里的迫切了？权至龙懊恼的撇撇嘴，当初他真的很生气，大概是她被逼的狠了，作出的音乐不免带着三分火气，别人可能只认为激烈，但是姜晨曦应该能听得出来潜藏的愤怒，果然冲动就是没有好下场，她一定会生气的。

重重的鼓声一声接一声，身后胡乱蹦跶的人群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权至龙不安的换了个姿势，扶手上的胳膊放下去，落在放平的膝盖上，陷入自我唾弃状态。要是有人拿这样的音乐和他比赛，他不认为对方是傻逼，也认为对方没格调。

即使没有歌词，光是音乐制作者想赢的心态迫切的传达出来，就不说什么性别的问题了，和一个刚出道的后辈比音乐已经够丢脸的了，还用这种音乐，权志龙！你是有多蠢！那么想赢，有本事拼音源啊，打什么赌！

一分多钟的音乐很快结束，身后的夸奖声一声接一声，你说完我说，我说完他说，说的权至龙心脏跳的超快，不是激动而是担心，在椅子上左右调换姿势，坐立不安，简直想跳起来去捂住那些人的嘴，已经很丢脸了，不要再夸了！

身边的姑娘用一句话让他安静下来，播出时，画面切了个近景，姜晨曦转头看着权至龙，说出一句谁都没想到的话“你进步了。”有多少观众因为这句话发表什么看法不知道，之前坐立不安的权至龙，却一下笑开。

不是夸张的大笑，也不是捂着嘴遮挡的笑容，更像是小朋友碰到了喜欢的东西，不安的和大家分享，得到肯定时那种完全意外又惊喜的笑容。有之前镜头专用笑容的对比，有之前被夸奖时不安的对比，这一刻的权至龙，回望姜晨曦的眼睛里，闪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好像姜晨曦的一句夸奖，比什么都重要。

又轻又软的一句‘谢谢。’说完了，也不等她回答，整个身体靠过去，肩膀完全对她打开，翘起腿膝盖离她的膝盖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小腿横在她的腿前，手臂搭在她的扶手上，几乎像是要把她圈在自己地盘里的姿势，用烟熏妆的脸，硬是做出了裸妆的气质，笑的特别的干净。

权至龙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他大概也不在乎，嘴里快速又雀跃的小声和她分享，自己听到成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进步了，而且是很明显的进步，说的超级开心，开心的差点忘了镜头，也忘了自己戴着麦克。

制作组没忘，并且恶意满满的，为了之后的反转，给权至龙卡了一个胜利者的小皇冠，vip专用应援物。他说话的背景是阳光灿烂，姜晨曦那边就配了乌云密布，加上她面无表情又萌萌的脸，倒是带出了点失落的味道。

姜晨曦听他自嗨了半天，身后柳熙列一句‘听下一首’说出口，眼尾上挑斜了他一眼。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关注的人，别说眼神带着不耐烦，哪怕是头发丝带着不耐烦，权至龙都能看的出来，咳嗽一下闭嘴收声。

今天脑子格外乱的权至龙，再次嫌弃自己，蠢的要死，自己进步了炫耀什么，他们这是在打赌呢！进步了怎么样，进步了还和人家比，故意的吧！怪不得姜晨曦生气！蠢！白痴！智障！脑残！

可是。。。权志龙动了动肩膀，抬手摸了下眉峰，借着手势的遮挡，偷偷瞄了她一眼。心底有暖暖的小手在抚平他的不安，她说我进步了呢，也许她没有不开心呢，这孩子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不是吗。又瞄了一眼，她说我进步了啊。

嘴角一点点勾起，越来越大，牙齿快要露出来了，伸手挡脸笑的习惯回来了，遮住半张脸的笑容，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的时候，电音贝斯的声音出现，笑容一顿，眼睛快速的眨了眨，十五秒后，手依旧挡住脸，掌心里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特地对准脸的镜头在画面里切成t字形，上面是正面朝向制作组的嘉宾们听到音乐的反应，下面是分割成左右两边的权至龙和姜晨曦，姜晨曦没什么特别的，如果有人去掉节目组给的特效再看，大概会发现，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姜晨曦表情都没变过。

重点是权至龙，口鼻被手掌盖住大半，反应最大，也最值得被关注的就是眼睛，一点伪装都没有，完全被吓到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眼睛，画面给这双眼睛加了个字幕‘瞳孔地震’以表达当事人的惊慌。

在一场从赌约说出口的瞬间，就知道自己会赢，甚至不是因为大家都认为自己会赢，随大流的那种知道，也不是对自己无敌自信觉得‘这世界没人比得上我’的知道，而是如同，哦，我知道了。平淡，自然，一点怀疑的念头都没有的知道。

权至龙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对待这个赌约的，身边的人看到节目，听到赌约说他欺负小姑娘的时候，他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否认或者说什么姜晨曦活该之类的话，因为他如此肯定，自己会赢，赢的就像欺负小姑娘。

姜晨曦的音乐很棒，权至龙从来没怀疑过，但是这个棒同他知道自己会赢一点都不冲突，他之前劝过姜晨曦的都是他的真心话，他告诉姜晨曦哪怕不按音乐来，只看前后辈，姜晨曦也不可能会赢，这是在给姜晨曦找台阶下，他担心她输了不开心。

只从这一句话就能清楚的知道，权至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输，他怎么可能输呢，歌谣界混了多久了，对这些前辈的喜好有多熟悉，对自己有多自信，姜晨曦的音乐再棒，他都不可能会输，不止是前后辈的社会规则。

这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甚至不来自于权至龙自己，这是从小就被所有业内人士称之为天才，这是所有专业性音乐评论人给出的赞美，这是销售一空的演唱会，这是回归即屠榜的音源，这是一步步打下的江山给他的自信，他不可能会输。

权至龙坐井观天吗？没有，他在被所有人骂丑、土、歌曲难听的时候，绝地反击撕出一条血路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世界，永远天外有天，他的世界太小，他要去更大的，所以他在韩国娱乐圈的音乐人还在亚洲圈抢地盘的时候，就进入了世界的舞台。

权至龙看不起姜晨曦吗？没有，哪怕姜晨曦只出了一首歌，进圈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他都没有看不起姜晨曦过。或者说，在他第一次见姜晨曦，听到这姑娘对音乐的理解时，他就把对方当一个音乐人在看待，毫无疑问的顶尖歌手，上位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权至龙为什么那么肯定的认为自己一定会赢？这还用问吗，看看周围的人吧，第二首歌好不好？好！太好了！哪怕权至龙是第一首歌的创作者，他都认为第二首歌更好，如同第一首歌的进阶版。但是那些人在说什么？说第二首是权至龙的歌。

为什么大家都默认第二首是权至龙的歌？权至龙自己作死或者说是好心，说的一句‘他拿错歌了’只能算是很小的一部分，关键是，专业音乐人组成的嘉宾，非专业的mc们，他们都认为第二首比第一首好，这才是问题。

比赛的明明是两个音乐人，可是所有人都默认权至龙是更好的那一个，因为两首歌底色基本相同，如果不是特地说明，几乎没办法分辨，这是两个音乐人的作品，这么相似的都是权至龙风格的作品，大家默认更好的是权至龙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一点问题都没有，任何人都不能说有问题，哪怕权至龙自己。可是权至龙傻了，激烈跳跃的心脏变的平缓，慢的他好像感觉不到它是不是还在跳。江上的寒风从身边吹过，穿过保暖的衣物到达皮肤，带起一片鸡皮疙瘩再往里渗，肌肉、经脉、骨骼，乃至五脏六腑。

风明明是从身边吹过，他明明穿着衣服，为什么这么冷，冷的血液开始结冰，冷的四肢逐渐麻木，冷的头皮发麻，冷的好像连牙齿都在颤抖。四周的吵杂，人群的喧闹好像都听不见了，那些人在说什么？说那是我的歌？那是我的歌吗？

权至龙觉得有些迷糊，他听到的好像真的是他的歌，他写过这首歌吗，他编了曲，他找了乐队，他调了音轨？他录的歌？他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呢，他为什么觉得他会赢呢，他为什么认为自己不会输呢？

音乐风格是什么，曲调、节奏、音色、力度、和声、织体和曲式等富有个性的结合方式，但这些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是曲调。那样的曲子，那样的断点方式，那样的乐器搭配，那样的歌，那样的音乐，不是出自他的手？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有人可以写出一首他都没办法分辨的歌呢，怎么可能用这样的衔接，为什么是口风琴，为什么贝斯垫底，为什么现在是鼓点，bpm是多少，节拍为什么这样断？

为什么？这些是为什么？为什么打赌？为什么他要坐在这里？为什么是姜晨曦？哪怕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任何一个人他会羞愧，他会知道自己的不足，他会想要超越，他想要做任何事，他可以做任何事。可是为什么是姜晨曦！为什么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用他的音乐，写出了他写不出的歌！

谁在说进步？谁在说第二首歌明显上了一个台阶？谁在说第二首才是他的歌？谁在说？！谁！

声音一点点从耳道灌进大脑，背脊冒出一层层的虚汗湿透衣衫，挡着脸的手就那样硬生生的挡到现在，挡的满手都是恐慌的汗水，挡的在放下的时候不自觉的轻颤。

郑哼敦围过来了，卢宏哲围过来了，好多人都围过来了，他们冲着权至龙笑，夸张的告诉他，你赢了，胜利属于你！权至龙看着这些人，眼前的世界突然多出了一层玻璃，他看得清画面，听的到声音，可是他脑子转不过来，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权至龙想要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节目还在录制，他们还在等着，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用力的咳嗽还是发不出来，像是有人掐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变的困难，一声他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他终于说出来的‘我输了。’说完的瞬间，玻璃好像又厚了一层。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分钟，权至龙不知道，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很滞后，时间的流逝更是感觉不到，然后身边的姑娘说话了，在姜晨曦开口的瞬间，整片玻璃陡然碎裂，耳边仿佛有一声巨响，又似乎只是错觉，权至龙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躁动的录制现场，因为姜晨曦一句‘我赢了’静的都能听到江水流动的声音，几十人的视线集中到权至龙的身上，看着他肯定的点头，挤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缓缓开口“第一首才是我的歌。”

满场哗然，包括制作组都充斥着权至龙刚刚问过自己的问题，怎么可能，除了少数几位听过歌，知道谁是谁的人，所有人都交头接耳，冒出各种各样的猜测。

最不靠谱，最有可能，也是最多的一个说法，出自郑骏河的口中“呀！这可是正式的录制，你们不会作假了吧，两首都是权至龙的歌？！”

同样不靠谱但也占据大多数的猜测，是朴明绣说的“是不是弄错了，第一首只有一半，第二首才是完整的歌曲！”

就连嘴上说着更喜欢第一首，想要姜晨曦赢的柳熙列，都代替在坐的音乐人，问了姜晨曦一句“你之前和至龙商量好，拿他的一首歌改了一下吗？”

简而言之，没有人相信，那是姜晨曦单独作曲的成品，尤其是音乐人，他们太清楚这有多困难了，一如之前哪怕所有人都默认权至龙会赢，但是因为第一首歌实在太好，他们争执不休一样，那样好的天赋已经足够震惊他们，如何还能更好。

用原作者的曲风，超越原作者！这可不是什么奇幻电影，这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发生，这比两个歌手的嗓音一摸一样还要恐怖，这可不是什么能模仿一个人的声音，这是触及灵魂的东西。

好的音乐人为什么被称之为艺术家，因为他们和世界上所有用作品说话的艺术家一样，他们的音乐就是他们的作品，曲风的不同是因为人不同。曲风是社会教育，是人生经历，是文化，是信仰，是灵魂的一部分，一个人，怎么去模仿另一个人的灵魂？

音乐不是一幅字画，一个商品设计，这些想要抄写总有方法，临摹、复制、都不是做不到。音乐不一样，同样的音乐只要制作人变一个都会变化，就像电影，好的导演，哪怕是一帧一帧的还原他的作品，都只能是神似而不是形似。

姜晨曦在做什么，她甚至不是在复制权至龙，不是在模仿权至龙，她是在清晰的知道权至龙的音乐风格，他埋在骨血里的灵魂是什么之后，在这个基础上做出了比权至龙还要好的作品，她用权至龙的音乐超越了他，完全无法预想的，堪称恐怖的胜利。

这样的胜利没人能轻易接受，mc不能，更何况音乐人，姜晨曦的答案却十分简单，她一向对非任务目标没什么解释的耐心，所以，两句话就够了。

“那是我的歌，如果对这个有疑惑的话，我可以再写一首出来，”姜晨曦面对所有质疑的人，告诉他们“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怀疑的。”

前一句好歹还听得懂，后一句完全就是拉仇恨的，全场安静了两秒，爆发出更大的声音。众人七嘴八舌的丢出各种问题。

这怎么可能简单？

你是在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