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仪瞥了她一眼:“又在想什么呢?”说着笑道:“我猜着你想什么了,只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王爷若有了心思,我说不说的,这事儿都能成。若是没这心思,便是纳进府也不过一件摆设。咱们府里头的摆设,难道还少吗?”
红莲想起嫁进府里至今,怕还是处子之身的王妃,不觉露出微笑,可不是,摆设还真不少呢!
曹凌是半月后收到了薛令仪寄去的信札,他这几日是忙疯了,都没顾得上给她挑选新年贺礼,倒难为她还记得给他送礼。
将信札搁在一旁,曹凌先打开了盒子,却是一套新衣,针脚密密匝匝,颜色鲜亮夺目。这针脚他认的,该是明娘亲手缝制的。
心里微暖,曹凌放下新衣,又去取了信札来看。厚厚的一叠,不是一日写成,却是一日一张的攒了起来。每张的字数不多,行文却是有趣,或是贞娘又欺负了羽哥儿,或是羽哥儿同清和下棋又耍赖闹脾气,云云总总的,不过是寻常家事。直到最后一页,才提及了楼家五姑娘的事情。
“府里李嬷嬷可有来信?”曹凌将书信搁下,淡淡问道。
马进忠忙回道:“有的,前几日便送来了,只是王爷繁忙,便搁在了匣子里,只说过几日再看。”
曹凌指了指桌角上四四方方的檀木匣子:“可是这个?”
马进忠忙道:“正是。”就上前打开了匣子,从里面找出了那封信。
信上写得清楚,王妃秦氏带了二公子往周家庄去见薛侧妃,算算时间,怪道明娘的心里会提及这件事。
曹凌眸光微暗,若说再选个楼氏进府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到底楼家的大郎二郎皆是良将,以后倚重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是这事儿若是秦氏提起倒也罢了,却是明娘修书一封送了过来。这个秦氏,还真是和她姐姐一样的不老实。
“叫楼家把楼五姑娘送去周家庄,还有二公子一并带去,薛氏自来贤惠淑德,叫她好生调.教,等着楼氏学会了如何照看二公子,这事儿再说吧!”
交代完这话,曹凌眯一眯眼,觉得心里一阵暗爽。谁给他塞女人都是寻常,但是这人却独独不能是她。
周家庄外廊下,薛令仪看着石阶下羞羞答答的楼五姑娘,还有一脸懵然,可怜兮兮看着她的曹华,觉得脑仁儿有些疼。
“楼姑娘快请起,屋外冷,里面坐吧!”薛令仪瞥眼看向红袖:“上茶,叫厨房端些点心过来。”
周家庄里的摆设自然是比不得关雎楼的,楼五姑娘顺眉顺眼走了进去,偷偷摸摸看了一遭,心说也不过如此,都道是王爷专宠薛侧妃,可瞧瞧屋子里的陈设,也不过比她屋子里的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
薛令仪在榻上坐下,摆摆手道:“楼姑娘请坐。”
见楼五姑娘顺从地坐下,薛令仪忍不住又把曹凌狠狠骂了一遍。这个男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今个儿忽然来了这么一回,倒叫她有些恍惚了。
“楼姑娘请用茶!”薛令仪略略让了让,回头看向曹华,却见他乖巧地坐在圈椅里头,捧着一杯茶,慢慢抿着。见她看过去,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楼侧妃的相貌略比寻常的强了些,只是这孩子的容貌,却是像足了曹凌。剑眉星目,红唇白齿,虽眼下还只是雏形,想来以后定是翩翩佳公子。
“二公子吃点心。”薛令仪看着他笑:“这是厨房新做的梅花香饼,味道香甜可口,入口软糯,贞娘这几日都吃上瘾了,每日都要吃上一碟子呢!”
听见贞娘两个字,曹华脸上荡出了浅浅的笑,眼里充满了期盼:“娘娘,华哥儿想去找贞娘。”
薛令仪还未说话,却是楼五姑娘抬起了眼,眼神凌厉地瞪向了曹华。曹华心里一惊,立时垂下头,闭上了嘴。
楼五姑娘笑道:“华哥儿不懂事儿,叫娘娘见笑了。”
这还没嫁进府里呢,这就摆上后娘的脸了?薛令仪想起了秦雪娆,不管这女人同她有什么过节,可待曹诺那是没话说,便是秦雪娥这个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二公子是要见贞娘吗?巧了,前几日贞娘和羽哥儿还提起二公子呢!”薛令仪笑着看向红莲:“带了二公子去羽哥儿的院子里,再叫人把贞娘叫过去,几个孩子多日未见面了,且不必多加管束,也叫他们松快些。”
曹华的眼睛瞬时间便亮了,只是还是有些怯生生偷偷看向了楼五姑娘。
薛令仪顺着曹华的视线看了过去,瞧见楼五姑娘的一张脸已经板了起来,笑意微微一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如今二公子的一言一行,倒是还要先过问一下楼五姑娘呢?却不知楼五姑娘意下如何呀?”
楼五姑娘哪里听不出这话音来,忙起身笑道:“娘娘说笑了,二公子是王爷的骨血,皇家血脉尊贵无比,臣女微不足道的身份,如何敢过问二公子的一言一行。”
薛令仪满意地点点头:“如此。”又看向曹华:“二公子去吧,午时想吃什么,只管叫厨房置办,不必拘束。”
曹华起身将茶碗放下,忙扠手弓腰,甚至尊敬地行了一礼,只是欢喜雀跃的心思却是藏也藏不住,唇角都高高扬了起来。
薛令仪瞧着有些心酸,看了一眼红莲,红莲便略略颔首,将曹华带了出去。再回转头,楼五姑娘到底年纪小了些,城府不深,心里的情绪全都露在了脸上,见着薛令仪一双眼看过来,这才忙不迭垂下脸,慌忙收敛着脸上的不快。
“楼姑娘吃点心。”薛令仪略略让了让,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来。
楼五姑娘心里存着气儿,却也不敢给薛令仪脸子看,她闷不吭声地吃点心喝茶,薛令仪也不愿意多理会她,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红袖这等素来安静知事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更别提如碧几人,更是眉头紧锁,垂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头,楼五姑娘怄了一会儿气儿,便心里生出了悔意。这不是楼家,跟前坐着的也不是她娘,不会她一拉脸就上前来哄她,这是王爷跟前最得宠的侧妃,自打她入了门,听说这武陵王府的后宅,其他院里的夫人侧妃都成了摆设,便是王妃跟前,她也是敢放肆厉害的。
薛令仪倒是有心晾一晾这位楼姑娘娘,这性子,先不说不适合王府后宅的日子,便是要做二公子的后娘,这等严苛厉害的,怕是叫王爷看见了一回,这事儿便不能善了了。
看着这位五姑娘,薛令仪没忍住,想起了自己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如今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怕是比这位楼五姑娘,还不懂事儿了许多,幸好她有个宠她溺她的爹。
楼五姑娘心里渐渐敲起了鼓,她很是有些坐卧不宁,几番偷眼看向薛令仪,偏薛令仪神色自在地喝着茶,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这可怎么办?楼五姑娘这下喝茶也喝不下去,吃点心也尝不出味道,偏她又不是急中生智的性子,这么煎熬了一会儿,眼泪就落了下来。
薛令仪这回不高兴了,这是做什么,她话没说,事儿也没做,这姑娘莫名其妙哭个什么劲儿呢?
将茶碗搁下,薛令仪起身道:“来人,把楼五姑娘送回楼府去,告诉楼夫人,姑娘这尊卑礼仪,该教教了。”说罢拔脚出了屋门,并不理会后头陡然崩溃哭出声的楼五姑娘。
芙蓉端了一碗莲子茶走了进来,轻手轻脚搁在薛令仪右手边的黑漆缠枝梅花小几上,见着薛令仪抬头看向她,面上含笑双手比划了一阵子。
薛令仪安静认真地看着,而后轻轻一笑:“你倒是有心了,我的确得喝点莲子茶清清火,那位楼五姑娘,可真是个娇生惯养的,这等性子楼家也敢往王府里塞,却也不知道是来求富贵,还是叫着姑娘送命来的。”说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芙蓉又比划了起来,薛令仪端着茶碗偏着头看,忽的抿唇一乐,将茶碗搁下笑道:“没想到芙蓉你还有这等见识,倒也不错,这么个性子的姑娘进了府,依着王爷的脾气,怕是见着一回面便没了第二回了。”说着又笑了两声,却忽的淡了脸色,叹道:“只是要苦了二公子了。”
芙蓉也跟着叹气,没错,那样厉害的性子,这八字还没一撇,就厉害上二公子了,瞧把二公子给整治的,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哪里像个王府贵公子,倒像是吓破了胆子的鹌鹑。
薛令仪端着莲子茶抿了一口,说道:“那姑娘今个儿被送了回去,想必此时楼府必定闹翻了天,且看看再说。”
彼时楼府便如薛令仪之言,确实是闹得沸反盈天。楼五姑娘自觉受了委屈,失了脸面,一到家门见着亲娘的面儿,便寻死腻活,哭得死去活来,可把个楼夫人心疼得心肝都碎了,嘴里碎碎叨叨,不住口的咒骂薛令仪不得好死。
偏这话被进门的楼将军听了个正着,上前便是一巴掌,将楼夫人骂了一通。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那薛侧妃也是你敢搁在舌头上咒骂的,你是活腻歪了,要死自己寻个空落的屋子死去,莫要连累我楼府众人。”说着气呼呼坐在椅子上,不理会哭天抢地的两母女,拍着桌子道:“来人,把六姑娘叫过来。”
楼夫人一听这话音,便知道楼将军这是要换人送去王府里,忙抹了眼泪喊道:“不许去。”又冲楼将军哭道:“当初二丫头一个庶出的,偏被将军记在我的名下,做了嫡出,嫁进王府做了侧妃。如今她命薄,受不得此等泼天富贵,就去了,如何也该轮到我的玉儿了。老爷你不能如此偏心,以前偏心费姨娘,如今又偏心宋姨娘,叫她们的姑娘去受这荣华,偏撇下了我的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