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狼(1 / 2)

益州世子刘图南收起了案上的荆州全图,连带着自己长河奔腾的梦想一起,放置在了一旁。

来人手执竹扇,见了益州世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开口问道:“见过云临君。”

益州人,甚少会称他此号。

益州公刘善德深觉世子刘图南的“图南”二字过于锋芒毕露,次日便赐了听起来清风霁月、不问世事的尊号“云临君”,涤一涤自己幼子的昭然之心。

此号颇有敲打意味,故而世子也毫不掩饰对该尊号的厌恶。此事益州朝堂之人俱知、也未有人敢称此尊号。

久而久之,众人见着叱咤益州北部、一身汉中风沙的刘图南,全然想不起,益州世子还有这么个带着几分出世意味、不染尘芜的“云临君”尊号。

看着眼前这位清瘦书生模样的人,刘图南不禁皱了皱眉头:“姜长史博闻强识,居然还记得“云临君”这个和泥砂里打滚的我、极不匹配的称号。”

姜怀仁见他瞬间沉了面色,虽不知缘由,但只好拱手道:“世子过奖。世子文武双全,姜某自愧不如。”

刘图南大手一挥,说:“我是个粗人,姜长史也来了几次了,寒暄就免了。此番姜长史前来,倘若还是上次所谈之事,便大可不必再说了。”

姜怀仁将手一拱,作揖道:“世子误会。既然上次不欢而散,那个话题便不必再提。此番前来,全然是因为夜晚刚得了消息,深感事关重大,有必要知会世子。”

“哦?”刘图南颇有些怀疑地望着这位吴国使臣。

姜怀仁一展扇,低声说:“现下建平城已被荆州军团团围住。”

刘图南听闻此言,虽颇感震惊,但胸中更多的则是翻腾的怒气。这位吴国使臣虽未明言,但看似平淡的一句军报,显然是知道他麾下二员大将现正在建平城。

此等隐秘军要,堂堂益州世子竟需要一位天高皇帝远的吴国人来告知。

刘图南面露不快,说:“姜长史身处我们这深山穷谷之中,依旧消息灵通,真不愧是羊丞相一眼相中的座上客卿。”

姜怀仁眼见刘图南怒气翻腾,依旧泰然处之:“此番代表吴国出使益州,姜某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图南皱了眉头:“吴国距离益州实在过远,中间隔着泱泱荆州,即使两相交好,也仅为口头之约,难以有效联手制衡。”

姜怀仁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眼下荆州霸图之心已现,世子麾下两员猛将去了建平,子言也在奔赴夏郡,世子与吴王虽未行连横之约,但心下所向,不谋而合。更何况,分处东西,是劣势、却也是优势。这点,相信世子心中明若铜镜。蜀吴两国可相交、但不会相争;东西夹击,即使是荆州大司马司徒信在世,也难成大业。”

“此事公父已然拒绝,便无需再议。”刘图南简短答道。

“世子心之所向,我知。益州刘主公超然出世、益州相杜四清仁德安良,此二人向来安居为上、从不关心斗争之事。然唇亡齿寒,益州方才从魏国手中夺回了汉中、上庸等地,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巴东、建平为人遏制吗?”

刘图南默然。

姜怀仁见他有所触动,扇了扇手中竹扇,继续说道:“我听说世子麾下有一员猛将,勇猛异常、杀伐果断。镇北数年,将汉中片的魏军打的是闻风丧胆。而且此人,手持前朝玉面将军所有沉沙戟,运兵打法也极为相似……”

刘图南佯装不知:“姜长史神通广大,连我北漠荒土上的小事都知道。此人名丑将军,军士们爱唤他花名黑风魅。你若见过了,便知此人丑陋无比,同玉面将军常歌全然搭不上关系。”

“……至于沉沙戟……”刘图南接着说道,“一把名器,来之不易,前主身殒后、辗转他主,实属正常。”

姜怀仁颔首一笑:“世子误会了。”

他停了停,接着说:“我并非关心这位黑风魅是谁。只是想和世子说点轶事。”

“什么轶事?”

姜怀仁平静地扇了扇扇子,娓娓道来:“世子有所不知,姜某虽现居于淮扬水乡,但实乃灵州人士。灵州风沙荒漠、苍莽孤山。今夜所讲的,便是巴彦敖包和青铜峡之间的贺兰山的故事。”

刘图南一直默默打量他,似乎在考虑此人究竟来意为何。

姜怀仁见他不语,继续说:“贺兰多狼,又多游牧,许多游牧人见着独狼,都觉着是游牧利器,也有不少付诸实施之人、以肉为饵,引了独狼回家去。只是这么多年来,独狼即使同收养它的牧民相伴、共同打猎、分享猎物,但若是听到狼王号召,亦会果断弃你而去,再不回头。灵州人俱知:丹心忠贞,贺兰狼魂。只是无论这丹心也好、忠贞也罢,都只会献给狼王。好些的,独狼走了便走了;还有些没良心的,甚至会咬了牧民进献狼王。有句我们灵州的老话,‘狼心狗肺’,说的正是独狼养不熟之事。”

刘图南面上依旧不为所动,手指却暗中摩挲着书案的边沿,他开口问:“姜长史这番贺兰狼之事,是想说什么?”

姜怀仁胸有成竹地挥了挥扇子,幽幽说:“世子只以为自己得了最好的狼、最棒的刀,却从未想过,这狼是否有狼王、这刀是否有主人。”

刘图南垂下眼帘,低声道:“姜长史才学渊博,图南不懂姜长史言下之意。”

“前朝常家军代代忠勇、皆是良将,可惜个个要么战死沙场、要么暴毙横死,世子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