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彻(1 / 2)

常歌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过他。

从第一眼开始。

此前,司徒玄总是不甘。他不甘为何常歌的眼中连他的片影都放不下。最开始,他也未曾料到,这点不甘,后来竟发展成满是占有的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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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见到常歌,是新年拜岁。

那年天气特别冷,重重的霜寒白雪覆满了院子,压住了屋檐下的惊鸟铃。小司徒玄趿拉着鞋子,坐在有炭火炉的屋子中呵着手。

桌上凌乱铺着毫、墨、纸张,天气冷得,连墨都愈发难化一些。

“阿玄,还写啥呢,走了走了,今天有个哥哥同我们一道拜岁。”司徒空将他的后背拍了拍,掌心传来了些许暖热的温度。

兄长自幼习武,身子总是要比他热乎些。

“你穿太薄了。”司徒空见他依旧着着薄衫,交待道。

“大父不让穿的过于暖,说苦寒能砺人意志。”

司徒玄过了年便十岁,抬眼还带着些稚童的天真浪漫。

司徒空不禁皱了眉头:“十岁小娃娃要什么意志。”

他说着,便要解了身上的大氅给司徒空,刚拉开一条系带,就被司徒玄义正言辞地拒绝:

“不可。大父说了,我便要照做。兄长请放心,我不冷。”

司徒空颇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游心!”

顺着这声音看去,那是司徒玄第一次看见常歌。

他一身红衣,黑色大氅,发丝以一红飘带尽数在脑后束起。司徒玄看过去,像是看到了木香棚上承着寒霜的花朵。

少年常歌正站在雪地当中,朝着司徒空招了招手。他脸上是明朗笑容,朝着司徒空走来之时,冬日在他身上留下了烁动的芒。

懵懂的司徒玄也被游心带了过去,还带着孩童气地行了一礼。常歌看着他煞有介事地行礼,颇觉有趣。于是,他也煞有介事地向这位司徒家的小公子回了一礼,又被自己逗的朗声大笑。

“这便是今日同我们一道拜岁的哥哥,叫常歌。今年他爹爹和家中叔伯都在外征战,只得同我们一道。”

司徒空介绍着,常歌不住地点头,面上尽是欢欣的笑意。

“在外征战?这位哥哥家里,都是将军么?”司徒玄问道。

常歌将他脑袋一揉,答道:“是,这位哥哥家里,都是血战沙场的将军。”

“那哥哥也是么?”

常歌抬起了目光,仿佛飘往了以后的时光,他的眼中有期待的亮光:“哥哥以后也是。”

他忽然收了心驰神往的神色,忽然发现司徒玄衣着单薄,奇怪道:“游心,你自己穿得倒暖和,让弟弟这么冻着。”

还未来得及多解释,常歌便利落地扯了系带,褪下黑色大氅,拢住了有些发冷的司徒玄。

常歌卸下大氅,里面是一袭甚是好看的红衣,他稍稍弯了弯腰,悉心帮司徒玄系紧了大氅系带。

抬手之时,常歌自广袖露出了雪白的腕子,袖口中隐约露出的小臂,结实而好看。

司徒玄被常歌的大氅裹着,他嗅到了林间阳光的飒爽气息。

“走咯,出发吧!”常歌侧头向他俩笑了笑,率先穿过了覆满白雪的院子。

他行动之间,下摆在飘扬的动,脑后的马尾也跟着红色飘带飞扬。

这位哥哥极美,极暖,是霜天雪地里,一团绚烂的火,莫名地吸引了司徒玄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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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常歌都哼着轻快的调子,自车辇的小窗中不住地向外看。时不时同司徒空调笑几句,嘲笑他又要被博士[1]留堂了。

司徒玄望着他,心中不住在想,这位哥哥心中为何有这么多的欢欣喜乐。

这个问题,在宫城拜礼过后便得到了解答。

“雪地里,怎么穿得这样单。”

一脸淡漠清冷的太子扶胥瞟了常歌一眼,就像常歌毫不犹豫解了自己的大氅那般,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玄色大氅给他披上。

常歌望了他一眼,眸中尽是欢欣。扶胥也回望着他,眼中都是化不开的暖与柔。

自从见着太子扶胥之后,常歌的眼神便再也未落在他人身上,包括与他一同到来的司徒空,包括仍披着他大氅的司徒玄。

直到几年以后,司徒玄回味起来,才明白了常歌眸中的热切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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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玄终于由博士[1]带着,开始习《孙武兵书》。

博士下发了一篇优秀述论,供同级的门生学习传看。司徒玄赫然在落款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常歌。

司徒玄悄悄地摸了摸让他心猿意马的这两个字,他眼前仿佛浮现了跪坐着提笔的常歌,自一点开始,由一捺收尾,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心中,忽然一颤。

原来“常歌”二字,已在不知不觉中,让他如此沉迷。就像被下了蛊。

司徒玄边饶有兴味地读着,边听着博士用尽各种溢美之词夸赞这篇述论,夸他颖悟绝伦,夸他是天选将才。

司徒玄心想:夸得不够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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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玄曾经是很爱武学课的。教习骑射的博士,俱是领过兵的将军,驰骋而来的画面,让司徒玄又是雀跃、又是羡慕,还带着些期待。他期待——他的骄傲烈焰,以后也会是战场上叱咤的将军。

更何况,他时不时还能看到隔壁的场地。

有时候,他能看到一抹绚烂的红,束着广袖,露出结实好看的小臂,专注地练习射术。他好看的弓姿和飞扬的发,漫射地全场都是明艳的光芒,直照进司徒玄心中。

有时也会看到快意的红,紧伏在马背上,时而侧攀、时而后仰,展示着骑术。他像只于飞的鸟,自由而无束。司徒玄总这么想。

每当此时,同年或不同年的贵游子弟总会悄悄地瞟上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夸上几句。

司徒玄心想:夸得不够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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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便烦了武学课。

博士点了人做切磋示范,恰是他自由而明艳的鸟和……太子扶胥。

两人站在场上,相对深鞠一躬,对望一眼。二人的眼神中,是欣赏、是喜悦、是动容、是理解。

司徒玄愤恨地发现……那是望着情人的眼。

场上一边是骄傲烈焰的红衫常歌,一边是沉静深潭的白衫祝政。二人起手相对,手腕相抵之时,诸生都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赞叹。

常歌惯爱在武学课上拢起广袖,白色束带在他左肩系成一个诱人的结。司徒玄想过很多次,抽开这枚束带结之后,广袖沿着他的双臂垂落的样子。

他望着常歌漂亮而结实的小臂来往格挡,却被对手沉静翩然的广袖扰得不住心烦。

据他人说,这场切磋看得人拍案叫绝,一方有如不住进取的刚猛野火,而另一方则有如至善至柔的深潭善水。

二人招式相生相克,又势均力敌,太子扶胥甚至还刻意选了与常歌一致的招式,招招缓上几分,却丝毫不显劣势,反而尽数控住了局势。

“精彩!实在精彩!”

负责记录太学大小诸事的小吏这么说着,眯着眼睛在自己的木简上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人切磋之精彩在太学讨论了许久,司徒玄次次听到,都加快步子,不愿再回想常歌专注而炽热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