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跑起来溅出一地的土灰,巴柳子站在浑浊的灰尘中半天没动,直到月落西沉,巴柳子才挪动僵硬的腿往回走。
几个包袱和银袋子还落在地上,巴柳子俯身捡起。
十一月初的月亮圆又亮,巴柳子魁梧的身影映在地上却显得格外的寂寥,清冷的月光下,只见他紧紧绷着腮帮子,眉眼棱骨凸显的越发森然。
这时候若是有人从旁经过,定会被巴柳子这一副阴沉的模样吓个半死。
可无人走过,因而没人发现高大威猛的汉子此刻环搂着包袱紧紧不放,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凄凉的月空时,汉子双目淌出两行湿热。
-
下元节祭祖后,盛言楚便要恢复书院课业,黎明天边还黑着,盛言楚在小公寓洗漱好后蹑手蹑脚的趴在东厢房窗下往里边看了眼。
屋子里程春娘睡得正熟,呼吸声绵长。
盛言楚躬着身子从窗下溜过,开院门时几乎没弄出声响却依然惊醒了柴房里的盛小黑,盛小黑以为是贼,仰着脑袋嗷呜两声,屋内很快传出程春娘惺忪的声音。
“谁在外边?”
盛言楚脚下一个趔趄,低声一看,门口堆码着好几个包袱。
他边蹲下身察看包袱,边回应他娘:“娘,是我。”
“要去书院了吗?”程春娘貌似起来了,打着哈欠懵着眼开门,“晚上铺子里有鱼头羹吃,回头你到了时辰在大门等着,我让宁狗儿给你送去,贵哥儿也有。”
脚步声越来越近,盛言楚手一挥,将脚下几个眼熟的包袱收进小公寓,直起身道:“知道了。”
程春娘气色比昨天要好,但眼底的青黑依旧没有消失,顺了顺儿子衣摆下的褶皱,程春娘侧头轻抬:“楚儿竟比我还高了。”
盛言楚笑了笑,转言道:“高了能当家里的顶梁柱!”
程春娘凑趣笑开,附和道:“是是是,家里有你,娘还找劳什子男人做什么,赶紧去书院吧。”
盛言楚蹲下身摸摸盛小黑,目光从刚才放包袱的地方一略而过,和程春娘打了招呼后大步往书院走去。
程春娘拢起袖子立在门口良久,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巷道才扭头进院,脚刚踏进去,盛小黑突然往前呲溜跑去。
“小黑,你去哪!”程春娘赶忙追了上去。
盛小黑往右边巷口狂奔,拐角时,程春娘恍惚听到了一声男人的闷哼。
程春娘艰难的出声:“小黑,乖,别咬人……”
第90章 【三更】 秀才岁考,新……
进了书院后, 盛言楚复又恢复早起晚睡的作息。
过年前天下身负功名者皆要面临一桩大事——岁考。除了在朝为官的人要考,诸如领朝廷廪讫银的秀才们更要考。
盛言楚犹记得上辈子鲁迅先生就曾经在文章中调侃过秀才的岁考: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岁考于秀才们而言, 可谓是有人喜有人忧。
就拿嘉和朝的岁考而言, 考得内容比院试还要杂。
每年岁考考卷足足有十几张纸,上面涵盖的题目除了四书五经基本盘, 近几年还会考经史时务等, 添加的这一项和卫敬今年在乡试上的作为不谋而合,时务论对于那些颐养天年的老秀才而言,简直是一道酷刑。
因而近两年岁考后,衙门和县学门口都会传出那些革除秀才功名之人的惨哭声。
去年张郢一气之下革除多名童生功名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岁考不及格被革除功名, 这涉及的可不仅仅是面子问题, 因为一旦降为六等秀才,再想考回来就难了。
不过也有一些秀才对岁考向往至极, 因为岁考成绩排在一等或者二等的秀才, 都会得到朝廷的赏赐,身份也会随之变化,比方说增生考了一等就会擢升为廪生秀才, 以此类推, 逐年上升。
当然了,罢黜方面也是逐年下降, 像盛言楚这样的廪生秀才若考差了,则会降成二等,且没收廪讫银子和米,不会直接革除功名。
嘉和朝岁考中,有励志的秀才会慢慢从附生变成廪生, 当然也有泯然众人矣的廪生秀才最终沦为白身。
岁考来临之际,书院的学习氛围陡然变得热涨起来,平时盛言楚晨跑的时候舍馆都静悄悄一片,这几天只要他吱呀一开门很快就能看到古井前陆陆续续出现书生们忙碌打水身影。
静绥书院讲究‘必先苦其心智’的做法,因而舍馆不提供热水,别看现在寒风呼啸,馆里的书生照旧用冷水敷脸醒神。
“我的老天爷——”不知谁惊悚的高吼一声,很快院子里围满了人。
盛言楚咬着柳树枝站在廊上往下看,只见人群中开出一条道,由两个人搀扶着疼到五官皱在一块的王永年颤颤巍巍的往外走,旁边几人皆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撒落的冰水。
“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王永年身形微微发抖,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搀扶的人道:“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就走不动道了?”说话的人憋笑,“月惊鸿早就走了,莫非永年兄又寻了其他兔儿爷?”
王永年面色惨然,他是闪了腰又不是……
“月惊鸿是盛秀才亲舅舅,你想笑王永年笑便是,可千万别再带上月惊鸿。”有眼色的书生说着呶嘴示意刚才说话的人去看廊上站着的盛言楚。
盛言楚吐掉嘴里的柳树枝,目光如电般横扫过一众书生,适才拿月惊鸿笑话王永年的书生瞬间怂哒哒的闭上嘴。
王永年没想到盛言楚瞧见了他的窘态,脑子里一片混沌,扶着腰杆的手一时不知所措,羞惭道:“楚哥儿,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不过是在冰上滑了一跤,才没有另寻兔儿爷呢,自从惊鸿回了程家,我——”
盛言楚定眼看着手忙脚乱在那装深情人设的王永年,想到此刻月惊鸿远在京城逍遥快活,他不免扬起笑容,笑得耐人寻味:“永年兄可得好生养着身子,男人的腰夺命的刀,若是坏了家里的夫人岂不是要怄死?”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发出闷笑声,程以贵压根就没遮掩,直接朗声而笑,拍拍王永年的肩膀:“楚哥儿说得对,先前伤了那处,现在又轮到腰……啧啧,你就不怕兔儿馆和勾栏院都去不成?”
兔儿馆承受不住,勾栏院使不上劲。
王永年气结,旁人说这话他定要争个不死不休,可这两人一个是月惊鸿外甥,一个是侄子,他骂谁都不行,只能泄了气咽下这份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