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廪生秀才,当然不用担心岁考不及格,便是吴大人从中做手脚将他的廪生名头给摘了,他依旧不用担心革除功名,顶多降级为二等秀才,可那些原就是五等秀才的人呢?会直接革除功名……召集下场县试的书生到写状子,没一两个月办不好,届时岁考榜早就颁布了!时间不等人啊!”
学正瞥了眼说话的教谕,心知此人有个岁考五等的弟弟,幽幽道:“岁考考至五等不应该自省自己学问倒退的缘故吗?如今这世道怎么了?落榜还要怪别人?你既替你弟弟着想,且先问问他为何考那么差!”
那人的脸轰得一下青白交加,讪讪而笑后退到一旁。
“此事就按盛言楚说得去办。”
学正当机立断,半提醒道:“你们悠着点,谁也不准去求盛言楚帮忙,他今日特意过来说这事,想必是不想插手这事,你们可千万别自作聪明的找上他,到时候他往卫大人面前说上几句话,你们的教谕位子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学正的一番话就跟古钟一样在教谕们心中敲响,底下几个搓手准备找盛言楚的人顿时瘪了气,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在下场县试的那些书生身上。
岁考榜三天后就要张贴公布,书院里的教谕们心知只有一条路能救他们那些即将要被革除功名的弟弟或者小舅子,因而这三天里铆足了劲下乡进村面见书生。
县学教谕的面子在读书人眼中还是挺大的,只不过此事要瞒着吴记,因而办得并不是特别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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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谕们暗地里忙得脚不沾地,盛言楚的日子则过得十分惬意,看过山长后,他去街上买了些上等的礼品,然后往赵蜀的家中奔去。
赵蜀家当然没有夏修贤家富贵,虽是一进简朴的四合小院,收拾的却极为的干净利落,一进门便见赵蜀提着鸟笼子大步迎上来。
“盛小弟——”
赵蜀笑起来嘴角有酒窝,容貌端正,一身松柏刺绣暖袍衬得整个人尤为的儒雅。
盛言楚加快步伐,心里却在笑:任谁能看得出眼前这个宛若邻家大哥哥的书生竟画得一手了不得的避火图?
“就等你了。”赵蜀热情的接过盛言楚手中的礼盒,拎了拎觉得有点重量,当即羞赧:“是我请你上门做客,怎好让你破费。”
“不过是沁芳斋的一些糕点罢了,值不了几个铜板。”盛言楚抬眸环顾一圈走廊,见上边挂着小儿的衣裳,笑道:“赵兄已成了家?”
目光触及廊下晾晒的衣裳,赵蜀语气不由放软:“去年成的亲,小儿尚在襁褓,刚被他娘抱进去小憩了,若搁平时,赵某定要让盛小弟去看我家那小儿,啧啧啧,才半岁就会喊爹喊娘。”
盛言楚对小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老盛家礼哥儿身上,当年他一岁多的时候礼哥儿才出生,记得那时候老盛家的人都夸礼哥儿聪慧好看,然而只要他知道礼哥儿这孩子幼儿时期有多烦人。
哭闹不休,大小便也没个准头,就这样白氏还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的喊……
一想到赵蜀带着滤镜看自家孩子,盛言楚顿时打了个激灵,见一旁的赵蜀似在琢磨将熟睡的儿子抱出来给他看,他立马转移话题:“赵兄,明良兄来了没?”
“来了来了。”赵蜀推开门,笑迎盛言楚进去,“我家那位听说你要来,早早的备了一桌酒宴,马秀才来得早,已经在里边吃上了。”
这时珠帘被撩开,迎面走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妇,见到盛言楚和赵蜀,少妇精神大振满目笑意:“这位就是传言中的盛秀才吧,快快请进。”
又对赵蜀道:“我已温好酒,夫君今日倒是可以贪杯两盅,但切不可喝多了,省得盛小秀才笑话你。”
赵蜀连连点头,引着盛言楚刚进去坐下,就听院子外边传来两声叫唤。
“红薇在吗?”
“红薇姐姐,我们来送冬菜了——”
一道声音有点哑,一道声音清亮。
盛言楚只觉耳熟,便随口问了声:“外头说话的是谁?”
赵蜀站着给盛言楚倒酒,楞了下道:“说起来她们二人也许你都认识。”
盛言楚抬起头:“是谁?”
马明良嗜酒,早已喝得脸色驮红,见盛言楚问外边说话的人是谁,马明良大着舌头道:“此人盛小弟必然是认识的,嗝,一个是卢柳氏的女儿卢婧柔,一个是…是谁来着?”
马明良喝得头晕脑胀,说话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赵蜀将马明良扶到软塌上醒酒,折返回来道:“另一个叫桂清秋,听说盛小弟初来静绥县时租得是她家的院子?”
其实不用赵蜀说,盛言楚也已经能猜到这两人的身份,桂清秋的嗓音没什么辨识度,但卢婧柔不一样啊,卢婧柔的嗓音很粗,比他现在处于变声期时发出的公鸭嗓还要难听。
“原先家里的铺子租得也是桂家的。”
盛言楚举杯敬赵蜀,仰头一口气喝完,啧道:“不怕赵兄笑话,我娘曾经一度想撮合我跟桂清秋……”
赵蜀呆住:“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盛言楚拿起桌上的白瓷,赵蜀忙一饮而尽,然后双手捧着酒杯接住盛言楚斟的酒水,盛言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一杯他没着急喝,而是坐了下来。
“去年雪灾来临,桂氏将手伸进我家地窖,我也是迫不得己才搬离桂家小院,至于和桂清秋之间的事,还往赵兄切勿去外头说,那只是我娘一时的遐想罢了,如今两家闹得这么僵,我可不敢再娶桂清秋。”
当然了,桂清秋也看不上他,今日说起此事,不过是同窗之间闲聊罢了。
若赵蜀嘴不严将此事说了出去,他正好可以借此看清赵蜀的真面目。
赵蜀挪动椅子坐到盛言楚身侧,低头道:“盛小弟只管放心,此事我不可能往外传扬。”
想了想,赵蜀又道:“只不过我家娘子在闺中时和那卢婧柔是手帕之交,卢家卢李氏蒙羞,但我家娘子是个性子豪爽的人,全然没有因此疏远卢婧柔,连带着还有桂家女儿。”
盛言楚摆摆手,抿了口酒笑道:“赵兄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以为我会因她们俩而疏离了你?”
卢、桂二人跟他没半点干系,不值得他跟赵蜀翻脸。
赵蜀怅然笑起来:“盛小弟果真和传言一般无二,行事和旁人就是不一样。”
不像夏修贤,夏修贤因为他娘子和卢婧柔来往,已经和他断了联系,这次夏修贤设举人宴,就连书院的斋夫都收到了草帖,唯独他没有。
酒入愁肠,愁心事就跟春日野草一样往上蹿,赵蜀回想起昔日和夏修贤同进同出书院的美好日子,顿觉香甜酒水苦涩无比,才喝了两盅就渐有晕醉之态。
盛言楚望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再看看碗里湛清的酒水,思绪飘飞,似是又回到了他娘做了一桌菜欲招待巴柳子的那晚。
静了半晌,盛言楚端起酒水缓缓送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