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楼听茶间的门轻轻开了条缝,滇颖王庄盈闪身而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她巧笑倩兮,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常歌身侧。
常歌一脸厌恶地往另一边稍微挪开了些。
“常将军好生见外。”庄盈笑道,“明明在我蓝月山庄吃我的用我的,还平白的喝了我一坛私藏铜锅酒,现下倒是认生起来。”
“感谢颖王一碗毒酒,将常歌险些送至鬼门关。”常歌意味深长地回敬道。
刘图南垂着眼帘,轻皱眉头,他如此神色,显然是想起了常歌回归初日,他普通一掌即将常歌拍的呕血不止。
滇颖王巧笑几声,音色宛如黄鹂一般,她俏声道:“常将军可莫怪罪了好人。我已好心提醒,你却依然百般回绝随他效忠荆州,这才惹恼了他,不得而杀之,哪里能怪到我的头上。”
刘图南静静品着手中的茶,心中倒忽而颇为感怀。自那日吴国使臣姜怀仁阴阳怪气地讲了个“贺兰狼王”的故事以后,他面上虽未明言,心中却一直留了个疑影。听滇颖王和常歌此番对话,倒将心中的一丝疑影吹散了些许。
常歌听着滇颖王噼里啪啦直言不讳,倒颇有些尴尬起来,闷闷地喝茶,懒得和她搭话。
庄盈见他不便言语,接着笑道:“将军要怪我、便怪我吧。若不是我没有看好蛊库,也断然不会生了此等事端出来。我也有责,先以茶代酒,敬将军一盅。”
庄盈信手拈了茶壶,取了茶杯便斜了一盅,只觉入口清苦、回甘清爽,她夸赞道:“好茶!你们汉人果然不同一般。我们滇南只还流行茶汤、茶饭,制茶饼[1],没想到汉人如此风雅,水煮清茶,真是巧思。”
常歌将手中茶盏一放,看也懒得看她一眼,说:“有话快说,勿多废话。”
刘图南低声劝道:“常歌,颖王好歹也是益州座上宾,你且多喝清茶,压压火气。”
常歌极不耐烦地扫了庄盈一眼,甚至未注意到刘图南首次直呼其名。祝如歌见状,急急上前,为常歌满茶。
庄盈上下打量了一下低着头为众人满茶的祝如歌,笑道:“有意思。这位小哥,倒像是我一位故人。”
常歌显然知她言下之意,开口阻拦道:“如歌生在豫州、后常在益州,又随我一道征战,和滇南全无关系,不知像颖王什么故人。”
庄盈轻轻摇了摇头:“几番毒杀,依旧泯不了常将军为其辩驳的心,其情之痴,感天动地。”
常歌心中烦闷,对祝如歌说:“满了茶,你便退出去吧。这里交给贪狼。免得惹得颖王触景生情,心下不快。”
祝如歌点了点头,满了茶便闪身出去了。
庄盈笑道:“越看越像,连身形都有三分相似,只需长得再高些,便更神似了。”
刘图南眉头由轻皱转了深蹙,细细品着方才常歌和庄盈的这一番对话。他心下疑惑,仔仔细细忆了下如歌的身段,但却全然想不起来自己相熟的人当中,有谁同如歌相似。
他只凭着几分猜测,推断二人所谈之人乃荆州太常山河先生,但又不解滇颖王为何称其为故人,又为何提到“几番毒杀”。据他此前所知,曾毒杀过常歌之人,只有前朝大周天子,祝政。
然而祝政据说已在兵变当天命殒。
难道说……
“丹心忠贞,贺兰狼魂。只是无论这丹心也好、忠贞也罢,都只会献给独狼的狼王。”吴国使臣姜怀仁那天夜晚的一句话,莫名在刘图南脑海中冒了出来。
刘图南慌忙抿了一口茶,试图掩盖心中的慌张,小指却有些发抖,手心沁出些冷汗。
若此人真为祝政……那常歌自暗杀山河先生之后的一系列古怪举动,便都可解释了。常歌一直以来,只同魏军纠缠,暗杀之后却忽然转了性子,不再与魏军纠葛,反而更想和荆州军对阵。
建平一役,看起来是两相罢戈、分而治之。然而,仔细思索起来,荆州的辎重尽数运到、他益州的辎重倒是折了两成。不仅如此,荆州所占建平,中枢开花、四通八达,而益州只捞到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利川。左思右想,建平一役看着动静儿大,其中的好处,竟然全让荆州占了去。
刘图南收了自己信马由缰的思绪。他不敢再往下想。
不敢再设想眼前的这位建威大将军,已有二心。
刘图南的这份慌乱,尽数收在庄盈眼中。她暗自后悔,自感低估了益州世子刘图南的睿智程度,急忙圆场道:“将军路上耽搁了,我只以为将军顺路去了趟荆州呢。”
刘图南佯做喝茶,视线却偷偷地往常歌处瞟。
常歌全然未知这谈话间的暗流涌动,不解地说:“好好的,我去他荆州做什么?我与荆楚再无瓜葛。”
“如此甚好。”庄盈笑道,“如此,我方可同将军共商今日大计。”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庄盈叙完话,早早地便退出听茶间,笑着出去了。只留下陷入深思的刘图南和常歌。
常歌闷闷地喝着茶,方才庄盈的一番宏图大梦,听的他全身不适,不愿多话。
贪狼上前默默给二位满了茶,退出听茶间。世子所思所想,即使不多言语,贪狼也能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