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奇快,陈浩南心中一凛,枪口已划过自己面前,随即是一声压抑的呜咽和惨嚎,漆黑的天台上,一个人影在地上痛苦扭动,乌鸦将那人向前踹,她便滚出了黑压的人群。

看清那身珠光宝气的穿戴,靓坤目眦欲裂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怒吼,“阿妈!”

中年女人的嘴上被贴着胶带,在夜色中不住滚动,也不知道那一枪打中了哪里。

砰!又是一枪,她嚎着像是一团在油锅里煎炸的野鬼,剧痛令她挣开了嘴上胶布,闻峻吓得已经傻了,这不是拍戏,是真实的人命,这人竟是如此残暴。

“放了她,否则,下一次,就是头,”,那男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不给对方任何时间评估,对于一个无辜的人他没有怜悯,在靓坤手中的她,又何尝不无辜?

卷入江湖,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此刻,心底不是没有恐惧,但嗜血的欲望在见到她惨白而泪水奔流的面颊时便不可控制,曾经破碎般疼痛,不想也不能再次经历。

靓坤脸上青筋直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几乎立时便想松手摔死这个女人,东星乌鸦,他眼神恨的几乎射出实质怒火。

但一个人,总归不可能是孓然一身,就算想要心无罣碍,却也不一定能够做到,然而行走江湖,是不能有弱点的,奋斗一生为了权与欲,但回想最初那一刻,其实不也只是为了让那个辛苦的女人能过上好点的日子。

寒风刮在身上,而生命却很温热,城市淡淡的霓虹之下,地上是一滩滩暗色的鲜血,他似乎没有选择,自己与母亲,只能留下一个,没了手中筹码,陈浩南会立刻开枪。

“我可以保证你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葛新再度开口,“我会亲自送她去医院,钱不是问题,她会安享晚年。”

他清楚人性,此时,需要一个有份量的中间人,侧头扫了一眼那个仿佛恶魔般的男人,对于港岛地下势力他不是一无所知,甚至和洪兴的龙头蒋先生也曾经熟识,只不过这两个后生,他却是不认得,尤其这个人一上来便采取取强硬无比的震撼策略,令靓坤在气势上一下失了主导。

两句话,濒临爆炸的气氛降了些许温度,靓坤似是终于认清今晚将是自己的终局,生与死,情与孽,出来行,总是要还,这世没有,下一世再拿。

他忽然嘿嘿笑了,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寂静的天台上,只有那个中年女人沉重的喘息,和他越来越刺耳的笑声。

“坤哥,放人,上路吧!我不会为难你阿妈。”

陈浩南开口,语气没有讥讽,一入江湖,其实谁都没有选择,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从洗置区开始的江湖路,早已将一切都注定,无论是大佬b的命途,又或是兄弟们的或死或伤。

“坤,......坤仔.......快跑,唔理会我......“,痛苦的低吟拉回了靓坤那一秒钟的迷茫,那是一个母亲在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地上挣扎的人,拖着满身鲜血淋漓试图爬向墙边如同困兽的男人,他不再意气风发,但仍只是一个母亲的儿子。

“阿妈!”,靓坤终于发出心痛的哀号,却无法靠近她分毫,几公尺的距离,是同生,也可能是共死。

苏小小满面泪水,为着死亡恐惧,也为着面前这真实的残酷,那个男人死死地看着自己,手中枪口没有一刻离开地上那个徒劳的女人,以命换命,她的心脏疼痛,却也舍不得将视线离开他分毫。

陈浩南慢慢放下手中平举的枪,他的心终究是不够狠,当初靓坤杀死大佬b妻女,比这不知残酷多少,每个人都有末路,只是不知道来临时,自己又会是怎么样的?

苏小小感觉紧紧掐着自己咽喉的手,有了些微松动,她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依然被压在墙边。

“放了她,我同你没有死仇,只要你放了她,我也不会为难你阿妈,这是你们洪兴的事。”,那男人开口,做出了保证,

气势再而衰,叁而竭,此时此刻,靓坤似已认命,他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地上那个依然努力朝他爬来的女人。

“坤仔,坤仔,快跑,”,她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又能跑到哪里去?如今不是乌江河畔尚有选择,能够东山再起。

“阿妈,是我不孝,“,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声音嘶哑,出来行,总是要还,”陈浩南,陈天雄,记住承诺,不要为难我阿妈!”

陈浩南缓缓向前一步,正准备再次作出保证,变故却在此刻陡然发生。

靓坤悲怆的神色似有一丝突如其来的凝固,一声极为细微的空气爆裂声响令乌鸦的瞳孔猛烈一缩,呼吸暂停,身体面对突变比头脑反应更为迅捷,他几乎根本没有思考,整个人已如同子弹一般弹射出去。

每十分之一秒都如同一帧慢动作画面,靓坤双眼暴突,是脑压急遽的变化导致,随即,一颗流线型的黄铜金属由他的前额穿出,带出一小蓬血花,而那只手,似乎早已在持续的紧绷和下意识的反应之下,猛烈一推。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布满惊惧和悲伤的小脸,还留在他的视网膜膜底下,下一个瞬间,便向后摔出,翻过矮墙。

“不!”

“啊!”

“阿细!”

陈浩南心中巨震直接狂喊出声,闻峻早已有些承受不住,此时更是双腿一软,

“大佬!”,肥尸和小弟疯了一般狂冲过来,只见那男人恍若奔虎,在那女子摔出的瞬间,同样腾扑而上,然而那距离,终究是差了半秒。

他完全没有收势,半秒后,亦跃出了天台。

”乌鸦!“,陈浩南扑到墙边,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向下望,心脏却有如被人狠狠掐住一般无法跳动。

失重之中,他终是抓住了她,

“细,别怕,”,他心里说,

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发过誓,这一次,生死不离。

(人在江湖,完)